“這個莊子是公維送我的,我也是第一次來,若是住着有什麼不便,你直接教管事們去改便是。”越修一邊扶着鳳清下馬車,一邊叮囑。
門口的管事也早就收到青松的傳信,正候着,聞言也接着說道:“郎君、夫人安好,莊子裡已經都準備好了,地龍也燒起來了,郎君和夫人一路車馬勞頓,可以先歇歇腳,若有需要,小的随時候着。”
越修微微颔首,攬着鳳清進了莊子,這個莊子不大,依山而建,就兩進院。一進是前院正房會客,二進是一座兩層小木樓并兩側廂房,作日常寝居之所,典型的江南風格,再後面是後罩房,前院兩側都有小跨院,分别做了客院和庫房。寝院的東廂房引了溫泉水進來,做了湯池,很是方便。
院子外側圍了一圈平房,都是莊子上的佃戶仆從居所。不遠處便是大片的竹林,還有茶園果園,隻是如今冬日裡,略顯蕭條,若是夏日裡來,必是生機勃勃,一片欣欣向榮之象。
掀起厚厚的簾子,進到木樓裡,寒氣都被擋在了外面,室内燒着地龍,又在湯泉邊上,鳳清就更衣的功夫,鼻尖就泛出了細汗,芍藥見狀,忙打開了一扇窗戶透氣。
越修僅着了一件單衣過來,見窗戶開着,開口問道:“怎麼開了窗,外面寒氣正盛,當心着涼。”說着就要去關上。
“開着吧,太熱了,你不也熱嗎,就一件單衣。”
“你怎能和我比,我是習武之人,扛凍。你忘了上次胡老大夫怎麼說得了,你本就體虛,上次傷寒又用了猛藥,這身體要好好養的,我帶你來泡湯泉,就是想祛祛你體内的寒氣。”
見鳳清翹起了小嘴兒,他又軟了口音,“那隻開一刻鐘。”
鳳清的眸子閃了閃,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晚膳芍藥下廚,用的都是莊子上的食材,筍幹、各類菌子以及各種腌肉,很合鳳清的胃口。要知道來江南兩年多,她還是不适應這邊清淡的飲食,總覺得一點味道都沒有,吃飯都沒了樂趣。
合口的後果就是一不小心吃多了,原想着晚膳後休息一會兒去泡湯,這一多食,就不宜再泡了,太醫交代過,于脾胃不利。看着鳳清一臉的懊惱,越修拿起狐裘給他披上,“時辰還早,我帶你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說着就攬着她往外走,外面太陽已經落下,說實話,沒什麼風景可看的。倒是佃戶們都結束了一天的活計,紛紛返家,小道上看到不少扛着農具的男女,還有小孩子跟在身後打鬧,道旁有兩條黃狗,正看着打鬧的小孩搖着尾巴,有些平房頂上升起了袅袅炊煙......
“仙女姐姐!有仙女姐姐......”有小孩看見了鳳清,驚呼出聲,引得大家的目光都望過來,大人們都猜到了這就是管事提過的郎君和夫人,紛紛跪拜。小孩子不怕生,渾都圍了上來,兩條黃狗也跟了上來,鳳清有些怕狗,遂往越修懷裡躲。
越修開口讓佃戶們起身,示意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又彎腰摸着為首小孩的頭:“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黑蛋,這是大柱,這是狗蛋......”黑蛋一點也不怵,把身後的小孩名字都說了,還說那兩條狗分别叫大黃二黃。
越修聽着清脆的童聲,笑着說道:“你們都很聽話,但是仙女姐姐怕狗,能不能讓大黃二黃去别處?”
黑蛋聞言,連連點頭,亮晶晶的眼睛清澈見底,随即招呼夥伴們帶着狗跑遠了,帶起一陣煙塵,還不時回頭看着兩人。
越修看着跑遠的孩童,無聲地笑了,眼神裡帶了些懷念,“好啦,大黃二黃跑遠了。”
說完,一顆黑乎乎的腦袋從他懷裡冒出來,鳳清長噓一口氣,“終于走了,太吓人了!”
越修幫她理好狐裘的帷帽,“其實狗是我們最忠實的朋友,你在這待幾天就明白他們的好了。”
他牽着她的手沿着小道漫步,看見鳳清懷疑的眼神,“我小時候,也曾像黑蛋一樣,養了一條黃狗,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它都陪着我。後來,連年災荒,人都沒得吃,何況是狗,為了活命,我親手殺了它,我到現在都記得,最後它看向我的眼神,哀傷、悲涼......”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鳳清回握住他的手,想要給他安慰,他感覺到了,轉頭朝鳳清笑了笑,但鳳清卻從他的笑容裡看到了苦澀。
“其實它可以逃走的,我阿耶一開始就在打它的主意,我不願,就偷偷地把它帶到田間,放它走,可它就是不走,一直緊緊跟着我。後來在我的苦求下,阿耶放過了它,但我也沒想到,最後會是我結束了它的生命。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士族,是官吏,就不會餓肚子,是不是它就不用死了?所以我立志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隻有這樣才能護住我珍視的東西。”
他的聲音透出濃濃的酸澀,鳳清抱住他的手臂,“一切都過去了,現在都好起來了,你看你如今是齊國公,也算實現願望了。如果它在天有靈,看到你如今過得好,想來也是會欣慰的,你能一直記得它,已經很好了。日後若是還能克複北地,我陪你回去看看它。”
越修低歎一聲,點點頭。
許是因為回憶起了不堪的往事,越修一直神色郁郁,晚間洗漱完,鳳清剛一躺上床,便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他下巴抵着她的額頭,低低的聲音傳來,“直到現在,我還時常覺得現下擁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總是擔心,哪一天夢醒,我還是那個小乞兒,忍饑挨餓,随時可能會死在某個角落,仿佛我從未來過這個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