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豈不就是……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的蘇黑?
蘇白眼睛蓦地瞪大,見那清川甚至不給予一絲一毫的笑意,淡然一瞥,似是應了,随後前往甘棠峰。
——正是先前清川帶領蘇白行竊的禁地。
清川輕車熟路,坐于庭中棠樹下,斟了一杯茶。
茶梗沉浮,亦如清川心境。
浮躁。
他擡眸看了庭院四周露出的天一角,眉頭微蹙,而後默然飲茶。
茶盞輕擱,發出一聲脆響,旋即,門外傳來弟子呼喚。
“上仙,老祖命你去主峰一叙。”
清川再飲一盞茶,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平心靜氣了,怒而摔盞,衣袖一震,疾步離去。
“混賬東西,不辭而别數載,你當仙魔兩界是什麼東西了!”翁旬拍桌而起,怒而大斥。
清川眼眸一擡,神色淡然:“當累贅。”
“你……!”
公孫旦連忙擋在翁旬身前,說盡好話:“我看川兒也是尋兄心切,這才……你說是吧宋兄?”
宋無疆摸摸胡須,不語。
清川擡手,敬祝各位一盞茶,痛飲而下:“仙魔失衡,我之罪過,川兒今日會重新加固結界,随後離開浮仙門。”
“作何?”公孫旦不解。
“尋一個真相,尋一個心安。”清川擡手,替諸位老祖下了一枚黑棋,“以及,下一盤棋。”
那手棋好生妙哉,一舉扭轉了白棋猛烈的進攻之勢,有如乾坤挪移,翻天覆地。
“恕川兒不孝,師父。”
清川突然朝着宋無疆的方向跪地叩首,旋即起身,在一衆怪異的目光中,一言不發地離開主峰。
他的居所,甘棠峰内的雪中春,正是仙魔兩界守護結界的據點之一。
雪中春,正如其名。庭外寒雪飄搖,庭中莺雀三兩,似是拒絕了全世界,但小心翼翼地守護這一方小天地。
桃夭傘出,傘面幻化擴張,浩然靈氣排開數千裡,深深紮根在每一處節點,形成保護圈。
灼華扇舞,結界空隙被一股燦爛耀眼的靈力填充修補,留下了一枚小小的花瓣。
北風稍一吹,花瓣輕飄飄地,自天上落下。
有弟子伸手接過此枚花瓣,竟是似雪融化入掌,靈力陡然激增。
他們歡呼:“是清川上仙,清川上仙回來了!我們有救了!”
弟子們歡呼雀躍,為仙魔兩界逐漸平衡而歡喜,為功力猛然增長而興奮,他們無一不在敬崇清川上仙,無一不在歌頌清川上仙。
可是……誰人知曉,此時此刻的清川上仙,消耗了大半靈力,毅然而決絕地以一己之力擡高全宗修為。
上仙就此力量潰退,仙魔結界穩如泰山,弟子修為突飛猛進,就此浮仙門徹底站穩天下第一的腳步。
唯獨他自己,顫顫巍巍地起身,一個踉跄栽倒在地,甚至拿不動扇子。
四下無人,隻有虛幻的蘇白,靜靜地看着這一切。他不知如何是好,他亦不知往日種種。
無數的謊言被真相逐一戳破,無數的隐瞞将要浮出水面,但他不解,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與我?
“為什麼?”他終是喃喃,“你為什麼這麼不愛惜自己?”
往日的清川怎麼可能會給他答複?他隻不過是喘了許久,慢慢爬起,恢複往日淡漠的模樣,大搖大擺下了山。
弟子問:“上仙往何處去啊?”
清川答:“一個讓自己心安的地方。”
他的速度遠不及之前那般快了,目的地卻是與前世的蘇白一緻——他要尋回蘇白。
雖伸手不可及,可蘇白仍然能察覺到,清川那副冷漠的神情下,是無數呐喊聲。
快些,再快些,燃燒靈力亦在所不惜。
他的嘴角滲出血來,天際劃過一道長弧,須臾無影無蹤。
待得終見目的地,蘇白看見斷壁殘垣,斷劍無數。
前世的蘇白體力不支倒下,手中緊緊握着一枚發飾。
他身側機關殘骸不時發出碎裂聲響,靈力散去,成了廢物。
“我來晚了……”清川自責,滑跪而下,抱起前世的蘇白,揩去他額間的血液,“還好嗎?”
前世的蘇白察覺來人,聞到了熟悉的清香味,聽見了熟悉的溫和聲,費力睜眼,瞳中卻是一片灰朦。
——他看不太清東西了。
他重重咳了兩下,勉力咧起嘴角:“師父父,你不是說,我們不是師徒了嗎?”
“傻孩子,師父父氣你的。”
“師父父,徒兒很厲害,徒兒單挑千軍萬馬,搶回了阿娘的……”
清川的目光順其而下,一枚綴着金桃花的流蘇發飾,被鮮血和塵土沾染,卻減不了它的華麗。
——那是他親自送出的賀禮,送給師兄蘇安成親時的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