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年前。
清川第一次被領着入浮仙門的時候,不過成人膝蓋高的樣子,灰頭土臉,咋咋呼呼,奶聲奶氣。
但是那髒亂的模樣下,卻是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一張精緻無瑕的臉蛋。
宋無疆正值中年,笑呵呵地拉過他,購置了一身新衣裳,稍微打扮一番,就成了富家小少爺了。
彼時有一位青年踏光而來,如沐春風,奇道:“這是誰家的俊美小少爺?”
清川昂起頭,傲道:“師父家的!”
青年便笑了:“原來是師父領回來的小師弟,我叫蘇安,以後便是你師兄了。”
清川自從入了浮仙門,實力增進實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八歲入内門,十歲随師兄下山曆練,個頭也長得飛快,從及人膝蓋,至及人肋骨。
“師兄,你若是今日輸了我,你就帶我去看看你和師父天天都在作甚。”清川一手木劍,信然而立,似乎自己才是長輩,笑言,“來嘛來嘛,師弟今日讓着你。”
幾個回合,蘇安慘敗。
小小年紀,劍術出神入化,還自創招式,打得人措手不及。
蘇安頹笑:“你明知我劍術不及你,即便是用了木劍,也擋不住你使新招啊。”
賭約在先,清川總算是見到了那處浮仙門禁地。
結界核心處是六個木偶,各執一色寶石。木偶跪立在浮仙門周圍,恰好與六大魔族的方位一緻,其膝下是若隐若現的地圖,各勢力的範圍被劃分得明明白白。
“如你所見,這是一副小型地圖,中間是咱們宗門,這裡是白氏魔族的地盤,依次是烏氏、赤氏……”
蘇安向宋無疆請過命,在其講解的過程中,後者也抽了空趕來。
“師父。”師兄弟同時行禮。
宋無疆補充:“此處非但是一幅地圖,更是一處陣法,維護仙魔和平的陣法。一方勢力倒下,必有多方勢力蠶食,一旦魔族魂核失竊,此陣法能第一時間感知,及時通知我等。”
蘇安點點頭:“其實師父與我,每日做的便是觀測,再以自身靈力,修補陣法殘損。”
——因此,他們鮮少外出,常年居于浮仙門。
清川眨眨眼睛,望向宋無疆:“那師父為何會下山給我接回來?”
宋無疆慈愛道:“因為你是你。”
這句話的含義,直至後來幾年蘇安代替宗門應邀前往白氏魔族陣地見證白氏魔族新族長上位,再回來時,清川才理解了些許。
蘇安不是個喜好奢華的人,素衣、銀簪,樸素無華,日日如一,這日回來竟是戴上了一根木簪。
木簪像是剛雕完的,雕刻者手笨,雕得不大好看,有棱有角。
清川嘟嘟囔囔,看了半天才看出那是一朵花,笑道:“師兄怎麼回來還帶了朵花?這是何花啊?”
蘇安腼腆一笑:“大抵是合歡花吧。”
“那是何花?”
“以後你會知道的。”
他其實看過話本,知曉合歡之意,蹑手蹑腳地跟在蘇安身後,偷聽師兄和師父的談話。
但是隔了結界,僅憑清川現在的能力,還聽不大清。
他隻知那日師父暴跳如雷,摔門而去。師兄長跪不起,朝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叩了無數次首,那木簪倒是緊緊纏在頭發上,就是師父親自來了也沒有取下。
三日,足足三日。
他奉命端去粥水,每一頓,師兄都沒有動上一口。
也不知是師父氣消,還是總算妥協,一陣鞭打後,師兄踉踉跄跄地起身,回了房去。
師兄額間血肉模糊,一身素衣染得猩紅,但依然笑如春風,安撫了他,輕言:“師兄無礙,師弟……莫要學了我,氣壞了師父他老人家。”
清川端來了熱水和藥丹,替蘇安清理額間創傷。
他手也笨,囫囵喂了藥,灑得哪哪都是,倉皇收拾時卻聽見蘇安失笑:“你倆還真是不分伯仲。”
“我倆?還有一個是誰呀?”
“嗯……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膚白勝雪,桀骜不馴,大大咧咧,倒是和你有幾分相像。”蘇安散着發,手裡緊緊攥着那枚木簪,他舉起來,給清川仔仔細細看了遍,“她沒什麼耐心,手不大靈活,這便是她的傑作。”
“一朵永恒的合歡花——她是這麼說的。”
這倒是和清川猜的别無二緻,隻是清川不知,師兄也到了适齡的年紀了,怎麼談個戀愛會遭受如此懲戒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已和師父請命,下月師兄成人禮,她會應邀來參加。”
于是清川一直盼一直盼,刻苦練習之餘便是随宋無疆跑東跑西采購禮品,盼着蘇安成人禮那日,也盼着蘇安心上人到來之日。
那是一個雪霁之日,師徒三人皆着白衣綴金流蘇。
清川翹首以盼,總算見到了那位漂亮姑娘,在一衆弟子的攔截下高揚下巴,風度不凡。
高山寒雪着紅衣,冷豔而不失煙火氣,長睫如羽,皓齒紅唇,兩辮紮至腦後,又添一分俏皮。她高舉雙手,泰然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