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清川垂下眼眸,彎下身來,撿着那些棋子,其實不過三四顆,卻好似撿了他的一生。
幼時入門,還是個不大點的趾高氣昂的孩童;成人時意氣風發,以為能與師兄師嫂仗劍走天涯;而後,困居在小小的浮仙門,望着那一小片天地。
再到,碰見了蘇白。
宋無疆接過清川撿來的棋子,收攏袖中,問:“小蘇白可知小安和小昭的事了?”
“知道一些。”
“那老頭子就給小蘇白講個故事吧。”
那個故事很熟悉,是《仙途》後話了,隻是由宋無疆講出來,多了細節,也多了情味。
師弟年紀輕輕鎮守仙魔結界,這一守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間,師弟閉門不出,爬上了大長老之高位,僅次老祖,創了無數術法劍招,撰入秘籍卷軸,随手下發。
于是浮仙門在後續仙家各類比試中一騎絕塵,穩居第一,百年來未被撼動。
不過三十年,天下第一仙門的名聲還沒站穩,就聽世間震蕩。
那位年輕俊美的浮仙門大長老,經天地認證,晉升飛仙——當今世間仙家雖說修仙,可也有千年未出現過晉升之事,人人都道仙與神一同灰飛煙滅、不複存在了。
那位上仙獨居一職,坐鎮浮仙門,受世人敬仰,受世人崇拜。
就連浮仙門弟子都要忘了他的容貌時,他終于出了面。
那是一日大雪紛飛日,仙客的傘上乘了雪堆,稍一傾斜,雪簌簌落了。他在這雪中開了扇,霎時空靈開了滿山,白衣仙客撐傘而來,冷峻無情,所過之處萬花齊羞。
仙者,靈力與普通仙家弟子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他們能感受到那股威壓,壓得人不由自主地下跪。
那是第一次傳出清川上仙清冷孤傲卻又美貌非凡的時候。
他們聽聞上仙開口便是:“除奸惡,繳陰邪。”
那或許也是人間最為平和的時候,無數仙家在其指揮下,滅邪祟,除惡鬼,上至高寒山巅,下至陰詭煉獄。
上仙不時孤身遊走塵世間,去往各處,探問魂靈,回來時,臉上冷寒之色更甚。
又是六十年過去,上仙突然……跑了。
不問結界,不問宗門,再無蹤迹。
歸來時……
“殉了情。”蘇白淡淡道。
宋無疆話講了一半,愕然:“你?”
“我知道我是蘇黑。”蘇白默默夾着菜,“師尊頻繁出山問靈,應該是在問爹爹娘親的蹤迹,但是一無所獲。直到師尊找到了他們,還找到了我。”
他們啞然,看着蘇白道出那些前塵真相——僅憑一些三言兩語。
“因為仙魔身份特殊,半人半魔的身份注定不為世俗接受,所以師尊帶我一起遊曆,也許有個十年吧。隻是後來遇到了……一點小事情,不得已把我擊殺。我知道的,最後的時刻……我知道的。”
魂海迷宮和泣靈嶼是個好地方,給了他能憶起一二的機會,即便那似繪卷一樣翻過,陌生至極。
他呢喃着,擡起眸子,有如豺狼盯着清川,擱下碗筷,雙手作揖:“師尊的局布了許久,布得極大,令人生敬。蘇白自知能力不足,卻也想分擔一二。還望師尊告知,為何甯願營造假死現象,甯願屈居爹爹的劍,隐瞞真實身份,就隻是為了讓某人計謀破碎麼?”
如若他猜得不錯,前世的自己天賦卓絕,絕非今生修仙廢柴。定是清川在擊殺他前後做了什麼,這才導緻他靈體破碎,導緻無法駕馭靈力。
如若他猜得不錯,清川應當是與地府的閻羅王做了什麼交易,這才讓他以“蘇白”之軀複生,還順帶隐瞞了他半人半魔的身份。
如若他猜得不錯,清川假死,以靈體居于揚水,為的就是在某一天找到自己,畫上一個圈,扭轉局面。
他是爹爹的孩子,揚水劍自然而然,會認他作主。
清川啞笑:“師父,我早同您說過了,蘇白的乖巧比師兄更甚。”
如此多疑問,最後也隻問了一句早就知道的,最不值得隐瞞,卻也是最重大的問題。
他甯願這個孩子永遠天真爛漫,偶爾鬧鬧脾氣也好,撒撒嬌也罷。
乖孩子,都是被強行拉着長大的。
“對。”他說,“你想找回前世記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