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沈安發來的長串消息:聯系了市立醫院的專家号、整理了二十家靶向藥臨床試驗名單、甚至找到了海外新藥代購渠道。最後附了張照片,是他書房裡鋪滿桌面的病曆資料,台燈在深夜裡亮得刺眼。
沈意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看着淮之安的車燈消失在巷口。他摸出衣兜裡的藥瓶,白色藥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他抓起書包沖下樓,夜風卷着他的聲音撞碎在教學樓牆壁上。
此刻的沈安正在車裡反複核對治療方案,看着眼前一閃而過的救護車,皺了皺眉,給沈意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接通,沈安肉眼可見的已經開始慌了,直到跟着救護車去醫院,下車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弟弟沈意躺在擔架上。
筆記本電腦屏幕藍光映在他驟然蒼白的臉上,鋼筆「啪嗒」掉在鋪滿資料的桌面,墨水在「晚期」二字上暈開大片烏雲。
急診室的白熾燈刺得人睜不開眼。沈意躺在推車上,臉色比床單還要慘白,手腕上還纏着半脫落的校牌繩。姜若桃攥着沾血的紙巾站在一旁,校服裙擺上蹭着操場的草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他突然說喘不上氣……”
淮之安靠在牆邊,指間夾着支沒點燃的煙,目光掃過沈安淩亂的睡衣和充血的眼睛,突然開口:“醫生說要家屬簽字。”話音未落,沈安已經抓過護士遞來的同意書,鋼筆尖在“關系”欄重重頓出墨點。
手術室紅燈亮起的刹那,姜若桃跌坐在長椅上。她盯着自己掌心凝固的血漬,想起沈意倒下前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還有那句破碎的“别告訴……”。淮之安默默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卻換來她顫抖着搖頭:“我要等他出來。”
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阮清歡抱着保溫杯闖進來,發梢還沾着夜露:“我煮了小米粥……”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視線落在沈安布滿血絲的眼睛上。三個少年沉默地圍坐在長椅兩側,像守護火種的信徒。
淩晨三點,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醫生摘下口罩的瞬間,沈安踉跄着上前:“我弟弟怎麼樣?”對方欲言又止的神情讓空氣瞬間凝固,姜若桃手中的保溫杯“當啷”墜地,滾燙的粥在瓷磚上蜿蜒成河,倒映出頭頂忽明忽暗的應急燈。
“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胸膜和肺部組織,”醫生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沈安感覺耳鳴突然加劇,眼前的白熾燈開始扭曲成螺旋狀,“必須立刻進行姑息性手術,控制胸水和疼痛。”
姜若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看着沈安顫抖着接過手術風險告知書。少年簽名字迹歪歪扭扭,最後一筆拖出長長的墨痕,仿佛要将整個名字都融在紙張裡。她想起沈意總說自己寫字像鬼畫符,此刻卻覺得這潦草的字迹比任何書法都沉重。
“我能去看看他嗎?”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護士點點頭,掀開手術室側間的簾子。沈意躺在輪床上,睫毛在眼下投出青黑的陰影,氧氣面罩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姜若桃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突然發現少年指節上不知何時多了道結痂的傷口——大概是摔倒時擦破的,可他剛才疼得蜷縮成蝦米,都沒喊過一聲痛。
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沈意睫毛顫動,意識在混沌中沉浮。感覺到沈安的手掌覆在他額頭上,溫度燙得驚人;還捕捉到淮之安壓低聲音的咒罵:“你他媽的要是敢食言我就把你遊戲機全砸了。”
姜若桃把臉埋進沈意床頭的枕頭,淚水洇濕了校服領口的校徽。
手術室的冷氣裹着消毒水味道撲面而來,沈安盯着醫生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指尖無意識摩挲着定制西裝的袖口——那上面還沾着方才急着出門蹭到的門框木屑。“用最好的醫療資源,”他聲音發緊,“任何新藥、新設備,不計成本。”
姜若桃跪坐在沈意床邊,手工刺繡的裙擺鋪散在地磚上。她摘下珍珠發夾,輕輕别住少年汗濕的額發,鑽石手鍊垂落時在監護儀上投下細碎光斑。記憶突然閃回下午,沈意也是這樣笑着替她撿起掉落的鋼筆,筆尖在他掌心洇出藍痕,他卻毫不在意地說“像銀河”。
淮之安餘光瞥見姜若桃顫抖的肩膀,他突然扯下圍巾甩過去,“哭什麼,他命硬得很。”
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沈意睫毛劇烈顫動,混沌中聽見沈安近乎嘶吼的“堅持住”,他想伸手抓住什麼,卻墜入更深的黑暗,唯有哥哥掌心的溫度,像錨點般固執地留在意識邊緣。
姜若桃握着沈意的手不肯松開,指尖無意識摩挲着他腕間的銀表——那是她送的生日禮物,此刻秒針仍在倔強地跳動,像極了少年要強的性子。
沈安的手指死死攥着病危通知書,燙金的醫院LOGO在淚水暈染下扭曲成模糊的色塊。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尖銳,像根鋼針紮進鼻腔——三年前的記憶翻湧而上,監護儀刺耳的長鳴、母親逐漸冰涼的手,還有年幼的沈意蜷縮在他懷裡,抽噎着問“哥哥我們還能回家嗎”。
此刻走廊盡頭的電子鐘跳成03:17,他的西裝褲膝頭沾着方才跌倒時蹭到的灰塵,那是父親當年指着他鼻子罵“廢物”時同款的狼狽。創業初期睡在倉庫的寒夜、被合作方羞辱後獨自灌下的威士忌、為了沈意的學費四處求人的屈辱,所有咬牙咽下的苦此刻都化作酸澀的淚,砸在“建議放棄治療”的字迹上。
“沈先生?”護士的聲音驚得他猛然擡頭,對方手裡的托盤還沾着沈意嘔吐的血迹,“病人情況危急,需要家屬...”話音未落,沈安已經踉跄着沖向手術室。他扯開領帶,露出鎖骨處猙獰的舊疤——那是為了保護沈意,被讨債人砍傷留下的。
推開門的瞬間,姜若桃攥着浸透淚水的手帕,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狀的血痕。淮之安把沒點燃的煙揉成碎末,昂貴的定制皮鞋在地面碾出淩亂的痕迹。而手術台上,沈意蒼白的臉在無影燈下毫無血色,呼吸面罩随着微弱的起伏蒙上白霧。
“用我的血!”沈安突然抓住主刀醫生的手臂,“我是他直系親屬,O型血,所有風險我承擔!”他想起母親臨終前塞在他手裡的玉佩,此刻正貼着心口發燙。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姜若桃的尖叫混着淮之安的咒罵,而沈安死死盯着弟弟逐漸失去血色的嘴唇,恍惚間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他背着高燒的沈意狂奔在泥濘的小路上,耳邊隻有弟弟滾燙的呼吸和自己劇烈的心跳。
主刀醫生猛地抽回手臂,口罩下的眉頭擰成死結:“腫瘤壓迫主動脈,貿然輸血會加速擴散!”器械盤裡的鑷子突然震顫,發出細碎的碰撞聲,驚得姜若桃渾身一顫。沈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腔蔓延,他突然想起沈意小時候摔破膝蓋,也是這樣倔強地咬着嘴唇不肯哭。
沈意的血氧數值突然斷崖式下跌,紅色警報聲刺得人耳膜生疼。姜若桃踉跄着扶住手術台,羊絨披肩滑落在地,露出頸間沈意送的銀杏葉項鍊。
他盯着沈意逐漸青紫的嘴唇,突然想起創業成功那天,弟弟舉着香槟杯說“哥你是我的超人”。此刻監護儀的曲線即将拉成直線,他猛地扯斷領帶,将冰涼的金屬夾狠狠砸向牆面。
玻璃碎裂的脆響中,姜若桃看見沈安徒手攥住飛濺的碎片,鮮血順着指縫滴落在手術台上。而沈意睫毛顫動,在混沌的意識裡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那是哥哥深夜加班時,偶爾哼走調的《小星星》。
監護儀的警報聲在最後一刻轉為平穩的“滴答”,沈安癱坐在牆角,手掌的血順着瓷磚縫隙蜿蜒。姜若桃顫抖着取下沈意的氧氣面罩,少年蒼白的臉上還沾着冷汗,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陰影。淮之安踢開腳邊的碎玻璃,喉結滾動:“這小子...還真挺過來了。”
晨光刺破雲層時,四人仍守在病房。沈意的病床被晨光鍍上金邊,心電圖紙帶安靜地吐出平緩的曲線。阮清歡合上第三份檢測報告,鏡片後的眼睛布滿血絲:“癌細胞活性暫時壓制住了,但...”他的聲音被姜若桃突然的抽噎打斷,少女慌忙用袖口擦掉眼淚:“能醒過來就好,能醒過來就好。”
當第一節課的預備鈴在校園響起,姜若桃才被淮之安拽着離開病房。她一步三回頭,羊絨披肩落在沈意床頭,像團未化的雪。阮清歡臨走前将定制的藥盒放在床頭櫃,每個小格子都标注着服藥時間和劑量。沈安始終握着弟弟的手,直到三人的腳步聲消失在長廊盡頭。
三天後,沈意終于能倚着床頭喝小米粥。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光影,他望着忙前忙後的沈安,發現哥哥鬓角不知何時多了幾根白發。“别皺眉,”沈意用沒紮針的手戳了戳沈安緊繃的臉,“醫生說我恢複得比超人還快。”
事實上,醫生原本要求至少觀察兩周,但沈意固執地要出院。“再待下去,我的學分該被扣光了。”他晃着手機裡輔導員發來的警告郵件,眼底藏着狡黠。沈安盯着弟弟強撐的笑容,最終妥協——他知道,比起無菌病房,或許教室後排和籃球場更能讓沈意感覺自己還活着。
出院那天,姜若桃抱着巨大的桃子玩偶堵在病房門口,淮之安倚着限量款跑車吹口哨,阮清歡默默把新的檢查計劃塞進沈意書包。陽光落在醫院門口的噴泉上,折射出細碎的彩虹,沈意深吸一口帶着消毒水味的空氣,突然覺得,隻要身邊還有這些人,未來似乎也沒那麼可怕。
返校那天清晨,沈意站在校門口,望着熟悉的紅磚牆和熙攘的學生,喉結不自覺地滾動。沈安将保溫桶塞進他懷裡,裡面是熬了整夜的蟲草花雞湯,“每節課間必須喝半杯,藥按時吃。”哥哥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強硬,指尖卻輕輕替他整理歪斜的領帶。
姜若桃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少女抱着書本從林蔭道跑來,發梢的桃子發繩随着步伐晃動,“沈意!”她在距離兩步遠的地方刹住,眼睛亮晶晶的,又小心翼翼地問,“你感覺怎麼樣?”
教室裡早已炸開了鍋。課桌上堆滿了零食和複習資料,甚至還有匿名送的限量版遊戲機。淮之安踹開後門走進來,扔過來一個黑色頭盔,“周末敢不敢來場真正的比賽?”阮清歡則默默遞上整理好的各科筆記,紙頁間夾着張紙條:“最新的基因檢測報告已同步到你郵箱。”
午休時,沈意獨自走到操場角落。風卷起他校服下擺,遠處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響。他摸着口袋裡的藥瓶,冰涼的觸感提醒着現實。突然,肩頭一沉,姜若桃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手裡舉着杯溫熱的蜂蜜水,“醫生說這個對嗓子好。”
夕陽西下時,沈安的車準時停在校門口。沈意坐進副駕駛,發現後座堆滿了新買的保健品和護腰靠墊。“下周帶你去複診,”沈安發動車子,目光卻始終留意着弟弟的臉色,“還有,别再瞞着我偷偷訓練。”
深夜,沈意躺在床上,手機屏幕亮起姜若桃發來的消息:“明天給你帶媽媽做的牛肉餅!早點睡,不準熬夜。”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白天體育課偷偷跑圈時,藏在樹後的那抹粉色身影——原來有些關心,早已悄無聲息地滲透進生活的每個角落。而暗處,病魔的齒輪仍在緩緩轉動,等待着下一次突襲的時機。
日子在複診、服藥與課業間緩緩流淌。沈意總在早讀課偷偷把藥片混進姜若桃帶來的牛奶裡,直到某天被對方眼尖發現。少女搶過藥瓶,眼眶泛紅:“你當我是瞎子嗎?”可下一秒,她又變魔術似的掏出水果糖,“吃完藥就給你。”
月考成績公布那天,沈意的名字仍牢牢霸占年級第二。
這天傍晚,沈意獨自留在教室整理筆記。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突然,窗外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淮之安摘下頭盔,甩來一瓶運動飲料:“敢不敢現在去跑山路?”少年挑眉的模樣與往常無異,可沈意知道,對方特意選了條平坦的路線,還默默聯系了沈安在中途接應。
深夜的書房,沈安翻看着最新的檢查報告,PET-CT影像上,肺部陰影竟有增大趨勢。他攥着手機的手微微發抖,最終按下删除鍵——那些準備發給國外專家的郵件,終究沒勇氣發送。月光透過百葉窗,在他疲憊的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
次日清晨,沈意照常背着書包出門,卻在玄關被沈安叫住。哥哥遞來一件厚外套,沈意望着哥哥鬓角新添的白發,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燒,沈安也是這樣整夜守在床邊,用涼毛巾替他降溫。
校園裡,櫻花不知何時已開滿枝頭。姜若桃追着飄落的花瓣跑向沈意,發絲間沾着幾片粉白。“下周校慶有煙火晚會!”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們說好要一起看的。”沈意伸手替她摘下花瓣,喉間的腥甜被風卷散在花香裡。他笑着點頭,卻在轉身時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的血迹,悄然落在滿地櫻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