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大地的氣息漸漸變得冷寂,寒意透過衣物侵入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樹枝上的鳥兒已經飛往南方尋找溫暖的栖息地,隻留下寂靜的樹影,伴随着秋風的低吟。
李安站在門口和遠征隊隊友們道别,朝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趙柚子擡頭望了望,天空中的雲朵變得低沉而厚重,仿佛下一秒就有帶着寒意的雨水滴落。
收回視線時,她瞥見鄭楚瑞在梧桐樹下踮腳張望,男孩的外套被風吹得鼓鼓的。
他在樹下正向她招手。
什麼事?
趙柚梓輕眨眨眼睛詢問,但是小瑞隻是搖頭。
上課的時間快到了,趙柚梓隻好跑過去,跟他一起走到一條小路上。
小道邊的臘梅開得正好,金燦燦的花苞蹭過鄭楚瑞翹起的頭發。
“小瑞,怎麼了?”趙柚梓問道。
“柚子姐姐,能陪我走一會嗎?”
趙柚梓低頭看腕表時,表盤上的皮卡丘耳朵正指向七點四十分。早讀課代表收作業的腳步聲這個時間已經響在走廊盡頭。
可小瑞不是會無理取鬧的孩子,她忖度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複又問了一遍:“小瑞,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和姐姐說,我一直都在。”
又過了一會兒,等來的依舊是沉默。
直到深秋的雨從厚厚的雲層中墜落,一滴一滴,滴落到他們的頭臉,衣襟……鄭楚瑞才慌忙拉着趙柚梓跑進花園的小亭子裡躲雨。
就在趙柚梓望着灰蒙蒙的天幕微微出神時,鄭楚瑞開口了。
他的語氣很平淡,仿佛隻是叙述一件件與他無關的事。
“爸爸不喜歡媽媽和我親近。”
“爸爸說公司都是哥哥的,我隻會分到一些錢,想要做一番事業就要先學會奮鬥,用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事業。”
“雖然是哥哥先認識你的,但是我們之間沒有先來後到的道理。”
……
他一個人絮絮說了很多,最後望着她的眼睛,眼眶微微紅了。
“悄悄告訴你,媽媽又懷小寶寶了,是妹妹哦。”
“為了以後好好照顧她,我要好好努力才行。”所以,柚子姐姐,你去留學,我不能陪着你了。
趙柚梓再遲頓也察覺出不對了:“小瑞,你是不是要回學校了……”
鄭楚瑞的眼睛裡滿是不舍,她看得清晰,那一瞬間,仿佛記憶中無憂無慮的男孩也到了知道離别滋味的年紀。
“不是哦,柚子姐姐。是爸爸和蘇姨,他們已經商量好了關于你去留學的事。我不能陪着你一起了,想我的時候要給我打電話,不要學口是心非的大人,我們來一起拉勾,今後也會一直一直都像現在一樣。”
"好。"趙柚梓攥住他冰涼的手指,掌心相貼時發現少年在發抖,"一百年,不,下輩子都作數。"
趙柚梓并不驚訝,或許說,她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局,隻不過,比她想的,還是遲了些。
天下沒有永恒的秘密,偶然偷聽到真相,或許是冥冥中注定她今後要走的那條路人迹罕至,荊棘叢生。
小瑞用另一隻手揪住她的衣角,眼尾泛紅:"那要是......"後半句卡在喉嚨裡。
"就讓她失去最寶貴的東西。"她擡起少年冰涼的下巴,"像被按了暫停鍵的八音盒,好不好?"
鄭楚瑞沒有再送别她回學校,隻沉默目送那道身影穿過被暴雨泡發的石闆路,校服下擺掃過青苔時濺起水花。
看着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小徑。
趙柚梓跌進後座時帶進一蓬潮濕的霧氣。
李安從後視鏡看見她蜷成貝殼的姿勢,安全帶勒住的鎖骨下正滲出淡青色的水痕。
"當心着涼。"棒球服甩過去時掀起的氣流驚醒了蜷縮的少女,驚落了她睫毛上懸着的水珠。
那件帶着體溫的外套順着她膝頭滑落,在真皮座椅上洇出小小的月亮。
趙柚梓完全沒有聽到李安說了什麼,她的耳畔還蕩着少年塞給她玻璃糖時,糖紙叮當作響。
去年初雪夜,小瑞還在她一旁用紅紅的小手在窗上畫歪的太陽。
原來,嘗到離别滋味的,不止是小瑞,還有她。
原來離别,是這樣一件沉重的事。
原來離别,并不隻是一個人離開了另一個人。
原來,真正的離别,是她明明知道,那個認識的熟悉的小瑞即将遠去,可是卻不能去阻止他的成長,留給她的隻有漸漸随時間逝去的曾經。
忽然,一件衣服忽然蒙到了她的頭頂,接着一雙溫暖的大手隔着衣服,輕輕揉搓着她的頭發。
"當心感冒。"被秋雨打濕的長發泛着寒涼,陡然間溫暖起來,她不由得輕輕打了個顫,才反應過來李安坐在她旁邊。
李安掌心的溫度透過棉質布料,擦拭頭發的動作讓趙柚梓想起小時候爸爸養的德國牧羊犬,總愛用暖烘烘的鼻尖拱她掌心。
"我自己來......"慌忙去推外套的指尖相觸,兩個人都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棒球衫領口殘留的體溫悄悄爬上她耳廓。
雨刮器在玻璃上劃出透明圓弧,倒映出她低頭的模樣。
李安喉結滾動半寸,将洇着柑橘味的濕外套囫囵裹回肩頭。
老司機适時輕咳着調整後視鏡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