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打聽到了,周公子自冬至那日就去了慈安寺,如今已有五日。”蒼靛穿一身粗布褐衣,打扮得同城中販夫走卒一模一樣,加上毫無特色的五官,混如人群就像一滴水融入河流。
“聽寺裡采買的小和尚說,按照慣例,至少要住上半個月的。”
周逸之每年冬日都要去寺裡小住不算什麼秘密。
這都要得益于周家的老夫人,她老人家不止一次在宴會上盛贊她的孫子純孝。說是為了給她祈福,每年都要去慈安寺潛心禮佛。
微微颔首,孟令窈道了一句“辛苦”。
“不辛苦。”蒼靛笑得歡實,臉頰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平淡的眉眼也瞬間多了光彩,“我今兒還幫城南的菜販子賣光了菜,分了我五十銅闆。”
“好哇!”菘藍佯裝生氣,“小姐讓你辦事,你倒好,出門掙上了外快。”
“不這般,人家哪能讓我在他的攤子上待了半天。”蒼靛抓出一把銅錢,笑道:“好姐姐,分你一半,多替我在小姐面前美言,下回有這活兒,還叫我。”
“去去去,誰要你的錢。”菘藍嫌棄,“快下去換衣裳,一身的灰,也不怕熏着小姐。”
蒼靛仍是笑着,朝孟令窈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這兩人都是孟府的家生子,幾乎同孟令窈一道長大,感情深厚自不必說,平日裡一個主外一個主内,是她的左膀右臂,離了誰也不行。
孟令窈未曾對他們吐露夢境,還未發生的事,說出來徒增擔憂,更何況依着菘藍的膽子,知道了怕是晚上都要愁得睡不着覺。
好在菘藍和蒼靛從不質疑她的決定。
“小姐,水調好了。”
外頭的小丫鬟端來溫度正好的水,又加了白芷、蘭葉等香料。
待孟令窈洗淨擦幹手,菘藍緊跟着從妝台屜子裡拿過梅花香膏,一層層敷上,塗抹均勻,而後不輕不重地按摩。
冬日風大,屋裡又常烘着炭火,若不小心護着,手便容易發幹開裂。
菘藍如此想着,手上動作愈發小心,腦袋裡反複回想的都是從宮裡老嬷嬷那學的按摩手法。
偶爾分出了一點神,思索小姐為何忽然對陸大人的禮物不假辭色,反倒開始打聽周公子。
不過數秒就想通了。
小姐吃膩了青蝦卷,隔天的菜譜換成八寶野鴨有什麼錯?
人之常情罷了。
孟令窈也不知道這丫頭在想什麼,一會兒眉毛打成了結,一會兒又恍然大悟似的喜笑顔開,倒是沒耽誤手上的功夫。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纖細潔白,還有淡淡的梅花香。
想當仙女顯然不是件容易事,不止臉要好看,連脖頸、手這些地方也不可懈怠。想無一處不美,需要時間,更需要銀子。
光是這一小盒香膏就要二兩銀子。
孟令窈偶爾翻些京城時興的話本子,看到富家小姐為了所謂真情奔向窮書生,既上廳堂,又下廚房,書生誇耀自己有如此賢良的美妻之類的橋段就不覺好笑。
日日受油煙熏染,如何能肌膚勝雪?要自己搓洗衣裳,如何還能有纖纖玉手?
大抵是窮書生屢試不第下精神錯亂的幻想。
從這個角度想,周逸之确實是上佳的夫婿人選。
至少周家是真有潑天富貴。
士農工商,按理說商賈本是最末流,但周家不同。
太祖起事時,周家押了三十船糧草,更是在最危難之際散盡大半家資解了太祖燃眉之急,天下太平後論功行賞,周家受了德善伯的封号。
周家那位先祖也是個聰明人,多番推辭爵位,隻道德不配位,實不敢受。太祖數次挽留不成,隻好答應,卻特命周家能世襲皇商。
如今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連宮裡的貢緞都要過了周家的手。
近幾年大公子周逸之有繼承家業之勢,就成了京城一塊搶手的香饽饽。
又隔了兩日,是一個響晴天,地上積雪消融,溫度卻比下雪的時候更冷。
菘藍抱來件天青色鬥篷,“小姐,今兒天好,這件鬥篷顔色正适合。”
“換那件白色的吧。”孟令窈對着鏡子細細勾勒眼睛輪廓,她的眼睛偏向圓潤,柔和有餘,卻少了些距離感,故而每每上妝都着意上揚眼尾,顯得更清冷些。
“寺裡多是紅牆,同白色更配。”
說這話時,孟令窈腦海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前幾日,雪衣狐裘的公子從朱漆廊下走過的場景。
雖然她一向不待見裴序,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有一副好皮相。
輕輕哼了一聲,孟令窈反複檢查妝容,确認完美無缺後放下了青黛。
馬車行了約一個時辰,抵達城外的慈安寺。
寺裡蠟梅正是盛花期,氤氲香氣同終年不斷的檀香混在一處,熏得人直犯暈。
孟令窈接過知客僧遞來的朱砂筆,在功德簿上勾了一百兩。餘光瞥見前一頁周逸之添的是一千兩,筆鋒不由一頓,再一次感歎周家的豪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