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夜裡謝成玉多飲了幾杯酒,此刻猶未醒來,孟令窈便披上白色裘衣,帶着菘藍外出散步。來了幾日,她一直待在莊子裡,還不曾出過門。
門房瞧見她們要外出,指了指東方,說有一道小瀑布,因地氣溫暖,嚴嚴冬日也不上凍,可去一觀。
總歸無事,孟令窈随着他指的方向慢慢向前走,山間空氣清冽,樹木蒼翠,景緻極好,不知不覺就走了好一陣,漸漸能聽到水聲潺潺。
孟令窈加快步伐,走出樹林,眼前豁然開朗,一道白練自山間傾瀉而下,激起水花如碎玉。底下一口深潭,許是因為水溫正好,還有幾尾紅鯉遊動。
主仆二人湊近看魚時,一團雪白忽地從眼前竄過。
“是兔子!”菘藍驚喜地低呼。
孟令窈玩心乍起,提着裙擺悄悄靠近,那兔子也不怕人,蹲在青石上抖着耳朵。她剛要伸手,破空聲驟然撕裂寂靜。
“嗖——”
箭矢擦着她鬓角飛過,深深紮進兔子後腿。孟令窈瞳孔蓦地放大,踉跄後退,繡鞋踩到溪邊青苔,整個人跌坐在地,藕荷色裙裾上也沾染了些許水漬。
“什麼人?”菘藍張開雙臂擋在她身前。
馬蹄聲由遠及近,為首的女子勒住缰繩,湖藍色騎裝襯得她身姿幹練。孟令窈仰頭望去,正對上長公主垂下的目光——那是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儀,五官雍容端方,眼尾的幾縷細紋絲毫不損其容顔,反而更顯出歲月雕琢的從容。
“可有受傷?”
孟令窈連忙起身行禮,“參見長公主,臣女無礙。”眼角餘光瞥見後方黑馬上的人,竟是裴序,正側頭望着遠處山巒,仿佛那光秃秃的石壁突然生出朵花來。
孟令窈忍不住暗自咬牙,又是他!
這人怕不是命裡帶金,回回遇上他總是碰見利器。
長公主利落下馬,快步扶起她,“沒事就好。”她語帶歉意,“遠遠瞧着一片白色,隻看到了兔子,沒想到險些傷着孟小姐。”
注意到小姑娘髒了的裙擺,長公主解下鬥篷裹到她身上,“本宮的别莊就在前頭,去換身衣裳。”
說着她搖了搖缰繩,竟是要親自帶孟令窈同乘一匹的模樣。
孟令窈眉心一跳,正要推辭,女侍衛開了口,“殿下,還是我來吧。”
“嫌本宮騎術不如你?”長公主挑眉,女侍衛默默退了回去。
孟令窈隻好硬着頭皮上前,“多謝長公主厚愛。”
腰間一緊,她整個人已被帶上馬背。
長公主身上有極淡的蘇合香氣,孟令窈母親素日也喜蘇合香,此刻與長公主同乘一騎,莫名心中安定了三分。
黑馬突然打了個響鼻,裴序策馬跟上,“殿下,臣……”
“你跟着便是。别忘了我的兔子。”長公主抖開缰繩,馬匹小跑起來時,孟令窈聽見身後傳來幾聲壓抑的輕咳。
兔子……
孟令窈縮在裘衣裡,領上雪白的風毛将她巴掌大的臉頰藏了半些,她隻覺得此刻,自己也像一隻被俘獲的兔子。
長公主騎術極佳,在山路上亦是如履平地。孟令窈的三分心安很快變成七分,緊繃的神經慢慢舒緩,思緒也不由分散開來。
當今聖上與長公主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長公主是先帝最為寵愛的長女,又與聖上親厚,十幾年前嫁給裴氏一位風姿出衆的嫡子。二人琴瑟和鳴,感情甚笃。孟令窈記得,母親曾說過,那時候的長公主是全京城所有女眷最豔羨的存在。
隻是好景不長,十年前,裴驸馬在西南戰事中意外身亡。
時下并不講究前朝貞節牌坊那一套,朝廷甚至明文鼓勵女子二嫁,更别說長公主如此金尊玉貴的身份。坊間傳聞,裴老夫人曾親自登門勸長公主改嫁,隻是如今已然過去了十年,長公主仍是孑然一身。
那位裴驸馬是裴序的伯父。孟令窈以前就聽說過,裴序與這位伯父感情深厚,長公主膝下無兒無女,待他如親子一般。
如今看來,傳聞也有不全然是假的時候。
長公主的别院占地廣闊,隔着一段距離便能看見院牆綿延,望不到邊界。
不知其中該是怎樣瓊樓玉宇。
心裡這般想着,入了門,孟令窈仍是規規矩矩垂着眼,聽從長公主安排,跟随府裡的姑姑朝一處小院走去。
應是專門用來放置衣衫的房間,屋裡擺着許多箱奁。
“這些衣裳都是長公主不曾上過身的。”
“孟小姐身量高挑,穿長公主的衣裳正合适。不知您素日喜歡什麼樣式?”姑姑笑容和善,視線上下打量了孟令窈一圈,開口詢問。
“臣女螢火之輝,怎敢與長公主相較。”孟令窈謹慎道:“姑姑做主就好。”
姑姑又看她一眼,走了幾步,從靠裡的箱籠中取出一件煙青色宮裝,“您氣質出衆,這一套勉強可以相配。”
這條裙子顔色素淨,唯有裙擺和袖口處繡着蓮花紋,是不會出錯的衣衫。
孟令窈心下緩了緩,正要伸手接過,門外傳來一道女聲,敲冰戛玉似的,若是盛夏時節,聽着應是很消暑。
“我記得前些年做了一套胭脂紅繡海棠的衣裳,更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