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程一路無話,好在馬車腳程不慢,很快抵達謝家别院。
“孟小姐,”裴序的聲音平靜無波,落進車裡,“謝小姐的莊子快到了。
孟令窈動了動嘴唇,依舊是一把輕軟的嗓子,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多謝裴大人相送。”
裴序輕扯缰繩,黑馬放緩腳步,“受長公主所托,孟小姐不必客氣。”
孟令窈沒忍住隔着簾子瞪了外頭的人一眼。好像誰稀罕同他扯上關系似的,用得着撇得這麼清嗎?
馬車停穩,她迫不及待扶着菘藍的手下車。
行至裴序身旁時,她又刻意放慢步伐,用手帕擦了擦指尖,而後随意遞給菘藍,緩聲道:“帕子髒了,好生清洗幹淨。”
菘藍并不知曉車窗沿上那短暫的風波,聞言幹脆應了。
裴序安靜伫立在馬車旁,恍若什麼也沒瞧見,隻是握着缰繩的手微不可察地緊了緊。
謝成玉就站在幾級青石台階上,眼睛亮得驚人,一會看看裴序,一會兒又看看不知為何換了身衣服的孟令窈,半晌才回過神。
輕咳了一聲,壓抑住幾步跳下台階的欲望,她收緊腳步,飛快靠近,匆匆行了禮,“見過裴大人。”
不待裴序還禮,她立刻轉向孟令窈,“窈窈,你去了哪兒?怎麼還……”
雌鷹一般的視線緊緊盯着她一身截然不同的衣服。
孟令窈微笑,“外出時不慎弄髒了衣裳,幸得長公主相助,還請了裴大人送我歸家。”
謝成玉長長地“哦——”了一聲,笑眯眯道:“如此,真要多謝長公主慈心。”
她深深看了孟令窈一眼。孟令窈明明白白品出了其中“稍後再老實交代”的含義,心下輕輕歎了口氣。
以一句“改日定要上門好好謝過”結束了寒暄,兩人目送裴序離開,绯紅衣衫在風中翻飛,很快消失在路盡頭。
不待她開口,孟令窈先發制人,“容我回去換身衣裳。”
謝成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換什麼換,多好看。”
“好看得——”她頓了頓,才幽幽道:“方才我站在上頭瞧着,還當是誰家新婚的小夫妻一道回門了。”
謝成玉雖出身謝氏,自小受着最頂尖的貴女教育,但随謝家那位老太公住在金陵多年,深受其影響,性情遠比京城的閨秀更灑脫開朗,也口無遮攔得多。
孟令窈自她三年前歸京就與之相識,原以為早已習慣她的行事作風,此番還是驚得睜大了眼睛,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這句話可比長公主那支飛來橫“箭”更吓人。
她才不願同裴序扯上關系。
眉頭緊蹙,孟令窈扭頭對謝府丫鬟道:“快尋些艾草來熏,山中精怪多,你們家小姐怕是中邪了。”
丫鬟愣住,無措地看向自家小姐。
謝成玉朝她擺了擺手,笑倒在孟令窈肩頭。
她如何不知好友的心思,小姐們提起裴序,孟令窈從不參與讨論,還每每顧左右而言它,轉移話題。
隻是這樣好的機會擺在面前,誰能忍住不抓緊逗一逗友人?
實乃人之常情。
笑夠了,她終于直起身,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你方才那話說得真有孟少卿的風範,可見家學淵源。”
孟令窈一言難盡地瞥了她一眼,并未覺得有被誇到。
“罷了罷了,不逗你了。”謝成玉挽上她的小臂,“快些回去吧。我差人熬了姜湯,你在外頭待了這麼久,别凍着了。”
孟令窈輕輕“嗯”了一聲,往屋裡走去。
長公主送來的吃食擺了滿滿一桌,謝成玉從中挑了一塊荷花酥,用罷,擦拭唇角,又品了一口茶,道:“窈窈,我怎麼覺着,你像是去長公主府打秋風了?”
“長公主很是和善。”孟令窈想了想,“興許是對我今日受驚的補償。”畢竟她母親亦是如此,每每哄她便是親自下廚做一碗糖蒸酥酪,平日裡都是嫌煩不願動的。
“是麼?”謝成玉對長公主也談不上熟悉,隻是從家長長輩處多少聽說過一些。
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曾經也是張揚肆意,烈火一樣的性子,可自驸馬去世後,便如湖水冰封,徹底地沉了下去。
偶爾宴席上碰見時,也是疏離有餘,談不上和藹可親。
“長公主如此客氣,我們雖是小輩,也不好一直平白受着,該想想回禮才是。”
孟令窈想到那身燦若煙霞的衣裳,認真點了點頭。
翌日,兩人回禮剛剛收拾妥當,那頭又來了新的物件。
“這是剛獵來的山雞和野兔,長公主特地交待送來,給二位小姐嘗個新鮮。”來人分明一身侍衛打扮,衣飾精良,卻一手野雞一手灰兔,背上還背了個大籮筐,活脫脫一個山中獵戶。
“多謝長公主,外出打獵竟還惦記着我們。”謝成玉一副受寵若驚的摸樣,招了招手,示意小厮拿好野味。
孟令窈打量着兩隻獵物,“山雞配這時節的筍炖湯最佳,兔子生得肥碩,适宜烤着吃。”她唇角上揚,“定不辜負了長公主美意。”
“二位小姐喜歡便好。還有一物,”侍衛擡手取下背筐,從中拎出一隻雪白的狐狸,收拾得很幹淨,唯有後頸一處箭傷,一擊斃命。
“這皮子保存完好,天氣寒冷,二位小姐可拿去做個護手。”
“這樣好的毛色,真是難得。”謝成玉伸手碰了碰,指尖陷進雪絨似的皮毛裡,感歎,“長公主如此厚愛,倒襯得我的禮物愈發上不得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