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補習進行得很順利,周一到周六,白天林訣去上班的時候,周清就會到陳垚家裡去幫她查缺補漏。
中午的時候,周尋嶺會回家來做飯吃飯,他知道這一切,但默許着周清的行為,也沒有和林訣通風報信。
有時候,周尋嶺還會感慨一下,說周清和林訣年輕時候的樣子很像。
因為他讀高中時成績不好,林訣作為他的同桌,就是這樣幫他補習的。
周清對林訣年輕時候的事情沒有太大興趣,周尋嶺提起來的時候,他也隻是抿嘴笑着聽兩句。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除夕夜前七天,林訣放假,他們的補習就此中斷。
除夕夜,張燈結彩。
本應張燈結彩。
但兩家興味都不濃,陳垚家裡人太少,何秀梅再願意折騰也弄不盛大,至于林訣,則對過年過節都沒什麼興緻,她不願意在節日裡還把自己累着。
隻有周尋嶺樂呵呵地翻出筆墨紙硯,寫出來的春聯福字貼滿了家裡,還特地上門送了陳垚家兩幅。
“陳垚,你覺得叔叔今年寫的怎麼樣?”
周尋嶺把對聯展開拉直,紅紙上的黑字筆走龍蛇,飄逸潇灑,直欲騰紙而出。
陳垚不懂書法,也對這種字沒什麼興趣,隻是稍稍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嗯……挺好看的。”
小輩的誇獎聽起來悅耳極了,周尋嶺高興得還想再送幾幅,就被周清攔了下來。
“媽媽說家裡沒漿糊了。”周清從他手裡拿過對聯,然後給周尋嶺讓出下去的樓梯:“還有蔥也用完了,讓爸爸你等會兒去買。”
就這樣把周尋嶺打發走了。
周清把對聯打開看了看,忍不住一笑:“都寫歪了。”
“有嗎?”陳垚抓住對聯的下擺,低頭湊上去看:“我以為這是特點。”
“要貼嗎?”周清問她。
“貼吧。”陳垚輕道。
于是兩個人一起搬來椅子,把紅色的對聯貼上去,周清站上去貼,陳垚在下面指揮位置。
等終于貼完了,兩個人在下面張望,聽到後面有人聲響動,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就發現林訣正靜靜地看着他們。
周清臉上的笑容一淡,下意識地擋住陳垚,然後邁步想走上前去。
但林訣先走一步,她伸手在口袋裡摸索着,然後遞出一個紅彤彤的信封。
诶……?
周清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後退開一點。
林訣嚴肅的臉上罕見露出一點笑影來,聲音也溫柔:“新年快樂,陳垚。”
陳垚怔了幾秒,就上前伸手接過,低頭看着紅包道謝:“謝謝阿姨……”
其實每年,林訣都會給陳垚發紅包,隻是今年因為早戀事件鬧得那麼僵,算是撕破了臉,陳垚還以為她應該很不想見到自己,更何況是發紅包。
但其實,林訣從不會在明面對她如何,她都是私底下要求周清。
發完紅包,林訣橫了周清一眼,叫他來廚房幫忙。
她願意對陳垚緩和态度,周清的笑也就真切一點,應了聲好,揮手跟陳垚說再見。
陳垚摩挲了下方方正正的紅包,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她把紅包放進羽絨服的口袋裡,聽到何秀梅在叫她進來吃飯。
“來了。”陳垚露出一抹笑來,輕輕答道。
兩個人的除夕夜年夜飯算不上多麼豐盛,但該有的也都有,作為一個廚師,何秀梅的手藝好得沒話說,經手的菜肴全都色香味俱全。
她絮絮叨叨地說着這幾天的安排,問陳垚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又問她想不想添置些新東西,她剛發了年終獎,手頭比較寬裕……
陽台外又開始放煙花了,煙花盛大而明媚,一束一束的花開,劃破夜空的寂靜。
陳垚一面聽着煙花怦然炸開,一面聽着何秀梅說的瑣碎。
煙花放完的空檔,飯也吃到一半,驟然安靜下來的室内,何秀梅猶豫低落的尾句就顯得響亮起來。
陳垚起身打湯的動作一頓,低眼去看她:“你說什麼?”
“你舅舅……問我們明天要不要去外婆家,你外公外婆病得有點重,可能活不過這個春天了……”
“……”
陳垚又打了一勺湯,湯浸過米飯,她低頭看着笑:“癌症嗎?”
“對,癌症晚期……”
“那挺好的不是嗎?”
陳垚擡起頭來,對上何秀梅微怔的眼睛,蓦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她身後正對着陽台的夜空,砰一束煙花又升起綻放,和笑顔相互映襯。
她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來:“報應。”
何秀梅蓦地紅了眼圈,唇角嗫嚅着,幾近哀求道:“垚垚,别這樣說,我……”
陳垚别過臉去,沒有看她,冷漠的話語卻不停地往外冒,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替她委屈,又或是生她的氣。
“媽媽,你還牽挂着他們,是嗎?”
“你是不是忘了,你被打進ICU的時候,是他們開具的諒解書?你是不是忘了,你剛剛離婚,我還在醫院的時候,是他們打上門來逼你把房子賣了分錢?你是不是忘了——你為什麼會遇到那個爛人?”
“這些你都忘了嗎——?”
陳垚蓦地回過頭去,緊盯着何秀梅的臉,她很少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連聲音都不由得往上擡高。
何秀梅在她步步緊逼的目光下無地自容,慢慢地垂下頭去,她該知道的,隻要提起那幾個人,陳垚就一定會生氣,可是……可是啊……
“你都記得,對吧?”
陳垚靜靜地看着她眼角的淚,那滴淚像在她心裡流過一樣,帶着刺痛。
她無意識地攥緊拳頭,咬緊牙關克制自己說出更過分的話來:“你都記得,我也記得啊……”
良久,室内隻聽得見外面煙花升空的聲音。
飯菜冷了,陳垚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她走進廚房,把碗放在流理台上,然後出去,走到陽台上。
何秀梅還在擦眼淚,把自己的媽媽弄哭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陳垚沉默地看着煙花,看着萬家燈火,感覺心髒在不正常地跳動着,酸漲得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掐了一把。
煙花将熄了,她望着煙花尾巴化成灰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想去就去吧。”
陳垚的聲音聽不出起伏,她平靜地回過頭去:“但是,我是不會跟你去的。”
第二天,陳垚醒來,家裡沒有何秀梅的身影。
陳垚叫了她一聲,兩聲,沒有回應。
何秀梅确實去了。
她低下頭,扯出個自嘲的笑,然後伸手,摁了摁自己的眉心。
早該料到的不是嗎?
她的媽媽,一向是個念舊情的人。
中午十二點,陳垚在自己的房間裡,聽到大門口門把手轉動的聲音。
腳步聲很亂,是很多個人的腳步聲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