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到來之前,陳垚一直堅持着鍛煉,她摔倒過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咬牙爬起來,為了媽媽,為了她,她不能停。
她真的能打過陳和順嗎?
是的,打。
從小在暴力中長大的孩子,會下意識地用暴力作為防禦手段。
她不知道能不能打過,她總是生病,在還是個胎兒的時候就被陳和順一腳踢到早産,陳和順好像永遠都沒有變過,不會衰老,不會受傷,一直是一道聳立的黑影,根深蒂固地紮在心裡。
可她想,再對上陳和順,她至少不會讓何秀梅被打斷兩根肋骨。
她無法忍受這種事情再發生一次。
哪怕豁出性命也不能。
在太陽升起前,正好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夜最濃稠的時候。
那天沒有下雨,是個陰天,陳垚的英語單詞錯太多了,要去辦公室重新聽寫,所以回家晚了一點。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聽到裡面有女人的尖叫聲,刹那間所有情緒都湧了上來,她立刻開了鎖,然後看到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一個男人騎在何秀梅身上,正在撩開她胸前的衣服,褲子解了一半,而何秀梅已經被打過一頓了,臉上有鮮紅的掌印。
那不是陳和順。
家裡進賊了嗎?
她來不及想更多的事了,如果她停下來想,就會發現家裡多了一雙熟悉的鞋子,但她紅了眼,隻知道用盡全身力氣把書包扔過去,然後在男人回過頭來的一瞬間,拿起腳邊的酒瓶就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那個男人倒下了,癱軟在地,不住地哎呦着。
陳垚把何秀梅拉起來,視線卻還死死地釘在那個男人身上,她不敢想她晚回家一點會變成什麼樣。
“我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她冷着聲音說完這句,房間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她還沒有看清楚是誰,耳邊就響起了何秀梅的尖叫,一股極大的力量将她踹飛,陳垚撞着門闆,砰的一聲又摔了下來,眼前的視線完全模糊了。
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在她耳邊放大:“婊子!你他媽說什麼?”
是陳和順。
他揪着她的頭發,又把她拖了回來,想把她拖到那個男人面前認錯,一路罵着她:“你個賠錢貨!婊子!雜種!居然敢打虎哥——”
他跟這個人認識,他看着别的男人來欺負他老婆。
陳垚忽然就明白了一切,這是陳和順找來的,他賭博欠了别人錢,所以他讓别人上他老婆還債。
憤怒不可遏制,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沖去,陳垚的心髒一下跳得飛快,她咬牙睜開眼睛,伸手摸向口袋。
畜生——
畜生!
鐵片滑出軌道,被她用力一劃捅向對方。
撲哧。
是刀子插進血肉的聲音,鐵鏽味蔓延進空氣裡。
可惜太淺了,陳和順吃痛一聲放下她,意識到自己被捅之後,他立刻紅了眼,像頭發狂的野獸,奮力地向陳垚踹去。
“賤貨!敢打你爹——去死吧你!”
這是陳垚意識消失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在僅剩一線的視野裡,她隐約看到何秀梅撲了上去,耳邊響起警察忽遠忽近的鳴笛聲。
……
陳垚斷了兩根肋骨,斷掉的骨頭紮破氣胸,被送進搶救室搶救,差一點兒就回不來了。
手術後那幾天都隻能吃流食,她感覺很困也很痛,每天醒來的時間都很短,何秀梅常常是紅着眼睛出現在她面前,說自己不好。
可是她終于決定離婚了,起訴離婚。
她意識到,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有一天陳垚會被陳和順打死,而且,現在他被關進了看守所——以故意傷害罪的罪名。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了,這是她的女兒險些用生命換來的機會,她必須去離婚了。
何父何母又來了,他們自然是想出示諒解書,無非是害怕陳和順報複——就算真坐牢了,能坐幾年?他遲早要出來的。
故意傷害罪一般兩年以下,再重一些也就是兩年到七年,陳和順不會超過這個數。
兩位老人在病房外唾沫橫飛,伸着手指上下比劃,數句指責埋怨侮辱的話語像座大山似地壓了下來。
但何秀梅最後還是抗住了壓力。
她第一次這樣果斷,這樣堅定,枯槁般的眼睛重新燃起光焰,聲音铿锵有力,破萬重山:“我要離。”
不僅要離,還要拒絕調解,申請禁令,要求從重處罰。
最終,法院判處陳和順有期徒刑五年,準許離婚請求。
僑苑小區的房子判給何秀梅當做賠償,而陳和順欠下的賭債是非法行為所産生的債務,法律不予支持,不認可其為夫妻債務,其賭友“虎哥”也因□□未遂及聚衆賭博,依法判刑入獄。
天氣終于放晴,陳垚出院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何秀梅帶她回家,家裡準備了一個很大的蛋糕。
這是陳垚第一次在家裡過正常的生日,不用心驚膽戰,不用小心翼翼。
她可以吃上蛋糕,也可以邀請朋友來家裡。
“你覺得怎麼樣?”陳垚的嘴邊有奶油,但她顧不上,隻是笑着看周清。
“很好吃……”周清怔怔地望着她,然後低下頭去:“很好吃。”
“你現在可以正常吃飯了嗎?”
“可以了,不過以後要避免劇烈運動,不然好像氣胸會複發。”
“這樣的話,以後就沒辦法和你去鍛煉了。”她又吃了一口蛋糕,很甜,在舌尖上化不開的甜,就在神情上顯露出來,她彎着眼睛,亮得像兩池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