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後,季西甯緊張得忘記了呼吸。
在長達半分鐘的沉默中,她尴尬地想扇自己一巴掌。
季西甯,你真的是瘋了。這換誰都會覺得你是個瘋子,怎麼可能會答應啊?
正當她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打破沉默時,對方說話了,依舊是淡淡的:“你下樓。”
“什麼?”
“你下樓,”林霁重複了一遍,“我在樓下。”
季西甯是一步兩台階下的樓。她的心髒因自己的大膽舉動而砰砰直跳。
這些年來的磨砺讓她變成一個内斂謹慎的人,做任何事情前都會三思而後行,今天這一舉動本不是她的性格會做出的事情。
但是,那個人是奶奶。
——
季西甯和林霁自小便是鄰居,兩家關系很好。從她記事起,她便跟着這個大她一歲的哥哥下河抓蝦抓蝌蚪,玩四驅車彈珠。再大一點時,林霁被送去打乒乓球,她則去學小提琴。
蟬鳴的夏天,練完球的他來等練琴的她下課,她走出教室就看見他,手裡拿着一副球拍,汗珠順着額前的頭發滴下,咧嘴對着她笑,在夕陽的照射下美好得像一幅畫。
她歡快地跑到他身邊,攤開手掌。有時能得到糖果,有時是新奇的玩意。林霁常常變着法地帶不一樣的東西,給她驚喜。
接着,兩人就會并肩走回家。
季西甯很感謝夕陽紅掩蓋了她臉上微微泛起的紅暈,蟬鳴聲掩蓋了她砰砰的心跳聲。
少女心事自那個夏天蓬勃生長,發芽,長出幼苗。
兩人漸漸長大,季西甯要兼顧學業和小提琴,林霁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乒乓球中,他們見面的次數少了許多,但他們還是會盡量抽空去參加對方的重要時刻——季西甯有小提琴表演時,林霁會去觀看;林霁有乒乓球比賽時,季西甯前去加油打氣。
如果,她是說如果,12歲那年家裡沒有發生變故,那麼他們是不是就會陪着對方,互相鼓勵着,一直走下去呢?
然而,生活中沒有如果。
那天,她照常放學,發現家門外圍着許多人。她拼命擠進去,看到門口被人貼上封條。
“你們是誰?為什麼要封我家?”她年紀雖小,但毫不怯場——也是,在富與愛的滋養下長大的孩子怎會怯場呢?
其中一個男人說:“呀,小朋友,你家裡人沒告訴你嗎?你家破産啦。”
破産?她一愣,接着,一隻手将她牽出人群。
是奶奶。
她蹲下來,對小小的季西甯說:“甯甯啊,今晚先去奶奶家住好嗎?我們一起等爸爸媽媽回來。”
彷徨無措的季西甯點了點頭。當時,她以為隻要等到爸爸媽媽回來,一切就會好起來。
隻可惜,爸爸媽媽沒有回來,家沒有了,一切都沒有好起來。
在被舅舅接去北辰市之前,她在林霁家住了小半年。這半年裡,奶奶像疼愛自己親孫女一樣疼愛她——不,她擁有比林霁更好的待遇。
奶奶每晚陪着她睡覺,在她痛苦無法入睡時陪在她身邊,輕輕哼歌安撫她。将有營養的飯菜做出花樣來,哄着她吃下。
那是一段艱難但被好好愛護着的時光。
如果沒有奶奶,可能就不會有此時22歲的季西甯。
季西甯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樓下,急匆匆往外跑,差點與站在樓下的人撞了個滿懷。
“急什麼,我又不跑。”那人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站定。
“林霁。”季西甯驚訝地擡起頭,“你怎麼還在?”
她記得,她回家起碼有半小時了。
林霁松開手,雙手插進褲袋中,說:“我看這裡風景不錯,就打算走一走。”
這裡、風景不錯?
季西甯看了看逼仄的小巷,時不時滴落的空調水和靈活穿梭的電動車,說:“我們去附近的江邊走走吧。”
傍晚的江邊很有生活氣息,跑步的人、跳廣場舞的阿姨們、嬉戲的小孩,各種人聲混雜在一起,卻不讓人心煩意亂,反而會被這份熱鬧和鮮活所感動。
季西甯在這裡住了兩個月,每當有心事的時候,她就會來這裡走一走,從人群中汲取能量。
“為什麼想跟我結婚?”冷不丁的,林霁開口問道。
“這是奶奶的心願。”季西甯自知唐突,不敢看他,“當然,這要看你的意願。”
“你是心甘情願的嗎?”林霁又問。
“是,我是自願的。”
“好,我答應你。”
對方的爽快反而讓季西甯有些措手不及,她結巴着問:“你......你這麼快答應嗎?”
林霁說:“跟她沒有血緣關系的你尚且能做到這個程度,我是她親孫子,更應該做到。”
季西甯問:“那我需要配合你什麼呢?”
“婚姻不是兒戲。如果結婚,就想要認真過日子,是真正夫妻相處,而不是做一對為了哄奶奶開心的貌合神離的夫妻。這是我對婚姻的要求。”林霁停下,看着季西甯的眼睛,“你能接受嗎?”
季西甯被迫迎上他的目光,“真正的夫妻指的是什麼呢?”
林霁答:“跟最尋常的夫妻一樣,有正常的夫妻生活,達成風雨同舟并肩同行的共識。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生孩子,如果你是丁克的話我也尊重你的想法,我想要的是相伴一生的人。”
聽着他說這些,季西甯有些動容。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到這些話,這樣的“情話”會讓她感動地掉下淚來。
大四下學期開始,舅媽就開始為她安排相親。而她推脫不掉不得不去見的幾個人裡,有一上來就問她會不會做飯的,有問她能接受生幾個小孩的,有讓她不要找工作做家庭主婦的,還有旁敲側擊問她拿到父母多少遺産的。
陽光明媚的季西甯永遠留在了12歲,活下來的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對一切都難以提起興趣的季西甯。
愛情是奢侈品,她要不起。
既然沒有愛情,那麼能嫁給面前這個人,她已是中了頭獎。
微風吹起她的頭發,她擡手理了理被吹到眼前的碎發。她微微仰頭,看着面前那雙深邃的眼睛,說:“我能接受。”
沒有鮮花,沒有歡呼聲,沒有鑽戒,沒有驚喜,沒有喜悅。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她将自己未來幾十年的人生與十年未見的林霁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