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蕭從林金戈鐵馬聲名赫赫,偏栽在謝婉的石榴裙下。那謝婉剛被負了心,瞧着五大三粗的蕭從林獻殷勤,隻當是看耍猴戲。誰料這莽漢竟日日往送沾露的芍藥,寒冬臘月蹲守三更隻為遞碗熱湯,硬是把冰美人捂化了心腸。
紅燭高照不過幾載,謝婉便香消玉殒。蕭将軍抱着靈牌三天三夜水米未進,若非還有個蕭懿安在世,怕是要随亡妻共赴黃泉。
"這般深情,怎會對親生骨肉疏離至此?"蕭懿安望着牌位蹙眉。
縱觀史書,蕭從林與蕭懿安這對父女,關系卻淡薄得如同清水。
往後數年,蕭從林與趙雲珂各自領軍,兩軍對壘、針鋒相對,蕭懿安夾在父親與愛人之間,處境艱難。更奇的是,後來她貴為皇後,縱使朝臣将蕭從林罵作亂臣賊子,也未曾替父親辯白過半句。
這對父女,當真奇怪。
正思量着,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傳來,蕭懿安連忙跪在蒲團上,裝出一副罰跪的樣子。
“安兒?”
蕭懿安回頭,來人是一位年約五旬的男子,面容剛毅不失威嚴,一套簡素常服,腳蹬一雙黑色布靴,舉手投足幹淨利落,每一步邁出,都帶着久經沙場沉澱下來的沉穩與力度。
“爹?” 蕭懿安還以為是趙陵來興師問罪了,見是蕭從林,心中雖詫異,卻也松了口氣,“您怎這麼早歸家?”
方才聽阿暮說,蕭從林在西南地區打了勝仗,皇帝趙籍特意在宮廷設家宴,為将士們接風洗塵。照以往宴會的時間,現在應是觥籌交錯之際。
“無甚可宴。”蕭從林甩下四個字。
聞言,蕭懿安心中一驚,君主親自設家宴款待,這是多少臣子夢寐以求的殊榮,到了蕭從林這裡卻是“無甚可宴”。
蕭從林目光在祠堂内掃過一圈,最終落在蕭懿安身上:“聽說你掉入冰湖,怎麼一直跪着?”
蕭懿安垂眸,一副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夫人罰我跪在這。”
“罰跪?”
“女兒也不知做錯了什麼,但是爹您不要怪夫人,夫人罰女兒定有她的良苦用心。”
蕭懿安說這話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原主的性子太過包子,她縱然想反抗也不能太偏離人設。如今想要擺脫這罰跪的處境,唯有指望眼前這位父親。
武夫大老粗向來吃綠茶這套。
誰知蕭從林沉吟片刻,平靜道:“罰便罰吧,陵娘罰你必有她的良苦用心。”
???這蕭從林怎麼不按常理出牌?
“可女兒傷寒未愈,這裡好冷。”蕭懿安靈機一動,恰如其時咳嗽了幾聲,邊咳邊瞧蕭從林的反應。
蕭從林隻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随即轉身,伸手拿起一炷香,動作娴熟地點燃,穩穩地插進香灰壇裡,語氣平淡道:“看你面色,應無大礙。”
他微微擡手,指了指那潔淨的香灰壇,“看你有段時間沒來了,日後也要記得,天天來祭拜你娘。”
呵呵。
怪不得原主被趙陵肆意欺負,性格變得唯唯諾諾,你這當爹的也是罪魁禍首。
常年在外征戰,今日才返家,不先關心探望女兒,反而來祭拜亡妻,即便知道女兒身體不适,也無動于衷。也難怪女兒會被繼母刁難,被下人們在背後指指點點,問題的根源,可不就出在這位父親身上嗎?
早亡的親媽,隐身的爹,惡毒的後媽,委屈的她,原主你到底拿了一個什麼苦情劇本。
祠堂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譏諷的輕笑:“呵,蕭大将軍可真是癡情。”
不知何時,一女子走到了祠堂門口,眼下正抱着胸斜倚在門框上。
女子看起來年約三十五,一襲深紫色繡金線的雲錦繡袍,除了頸間佩戴着一條雙環鑲玉的翡翠,周身沒有其他修飾物,莊重又幹練。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趙陵。
趙陵道:“世人皆言蕭将軍重情重義,殊不知,這所謂的重情重義,不過是對着一個牌位罷了。現實中的活人,卻被你抛諸腦後,不聞不問。”
好怼!
聞言,蕭從林沉聲道:“陵娘!”
“怎麼?我說得不對嗎?” 趙陵柳眉微挑,語氣中滿是不甘與怨怼,“西南平叛三月不歸家,回京頭件事竟是給亡妻上香,我今日若不主動尋你,恐怕你也不會想起我吧!”
蕭從林避開這個話題,反問:“府中大小事一應聽你調遣,安兒大病初愈就在這跪着,你還不夠嗎?”
爹,你現在拿我當擋箭牌呢?
“不夠!” 趙陵吐出這兩個字,挺直了腰杆,道,“事事皆聽我調遣?那為何你擅自撤掉孫逸飛,又将蕭起召回府中?我的人手安排,就這般入不了你的眼?朝令夕改,你讓我這蕭家主母如何服衆?”
蕭從林語氣笃定:“孫逸飛不行,不夠知根知底,不能做安兒的暗衛。”
“我看他便很好,” 趙陵反駁道,“此次也是他率先發現蕭懿安落湖。若是等蕭起察覺,你今日還能不能見到你女兒,都未可知!
“蕭起必須留在安兒身邊。”
蕭懿安心中疑惑叢生,這蕭起與蕭從林之間,究竟有着怎樣的淵源?為何即便蕭起犯下過錯,蕭從林仍執意保他?
“蕭起必須離開!”
“陵娘,你今日是處處要和我作對?”
“作對?”趙陵走進祠堂,眯着眼,繞着父女二人踱步,“我知曉了,你是不滿我罰這丫頭吧。呵,你可知道那日她為何出府?當真是因你即将歸家,她貼心去采買物資嗎?”
不知為何,蕭懿安聽得右眼狂跳,預感到趙陵接下來不會說什麼好話。
果不其然,隻聽趙陵一字一頓道:“你的好女兒,竟是要與人私奔。”
“趙陵!”一直面容平靜的蕭從林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愠怒,視線在祠堂門口掃過。
趙陵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輕笑兩聲,安撫道:“放心,此處僅有我們三人。究竟是與不是,你隻管問她便知。雅琴丫頭,還一心替她瞞着。”
言罷,趙陵也不顧蕭從林黑如鍋底的臉色,轉身便要離開。行至祠堂門口時,她卻又陡然回身,臉上閃過一抹譏諷:“你可知我為何趕走蕭起?那是為護着你女兒的名聲。因為,她的私奔對象,正是蕭起。”
……
“轟”蕭懿安腦海中炸起一道驚雷,原主的私奔對象居然是蕭起!!?
她突然想起穿越過來時,耳邊回蕩起的那句話,“抱歉,小姐,屬下隻負責小姐的安危……”這不就是表白後被人拒絕的經典台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