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眼睛都瞪大了:“小姐您醒了?我去告訴老爺……”
蕭懿安連忙拉住她:“别去,小聲些,方才我是裝暈。”
阿暮表情既驚恐又佩服:“小姐,您裝得真好,連大夫都給騙過去了。”
“别說了,我快被吓死了。”她雖然沒睜眼,卻能感覺到大夫、蕭從林、趙陵三人齊刷刷地盯着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又得盡量保持平穩的呼吸,以免三人看出什麼端倪。
"快把私藏的糖交出來。"蕭懿安扯她袖子,"再餓一會,我真要羽化登仙了。"
阿暮從荷包倒出十來顆琥珀糖:"這是桂花饴,這是玫瑰酥,這是..."
殷勤剝開桑皮紙的模樣,與平日護食時判若兩人。
甜香滿口時,外間茶盞輕叩。
蕭懿安忙将錦被拉至鼻尖:"過會兒你去說本小姐需靜養,請他們回罷。"眼波一轉又補道,"就說大夫囑咐...囑咐要清心節食。"
“為何?老爺和夫人都很關心小姐……”阿暮這句話沒說完,就見蕭懿安視線下垂,一臉低落,當即噤了聲。
蕭懿安實不願見那對高堂。
上一世,她沒有享受過父愛母愛,重活一世,她有了新的父親以及,繼母。
一開始,不是沒有對蕭從林和趙陵抱過幻想,被忽視時、被禁足時、被罰跪時,她替他們找好了借口,蕭從林每日忙軍中事務沒法看她,趙陵是她的繼母嚴格些也很正常。
或許是冰冷的青石闆跪冷了她的心,她漸漸澆滅了内心的期待,失落、失望。如今感受到他們二人突如其來的關心,隻覺嘲諷,說到底,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就是他們二人帶來的嗎,何必惺惺作态,掉一些鳄魚的眼淚呢?
接着,一陣“笃笃”聲響起,蕭懿安連忙閉上眼。
阿暮吱呀一聲拉開門,雅琴快步走進來。
"小姐莫要裝相了。"雅琴反手掩上門。
蕭懿安掀開錦被坐起來,發間珠钗亂晃:"你怎麼知道?"
雅琴似乎想說什麼,欲言又止,蕭懿安會意擺手:"阿暮,去小廚房盯着藥吊子。"
待門簾落下,雅琴立即道:"方才,奴婢看着您和蕭起在廊下摟摟抱抱,甚是親密。"
"噗——"蕭懿安嗆了口茶,"那是緊急情況,他以為我暈倒了!"
"可他扶您時耳尖通紅!蕭起分明存着歪心思!"
蕭懿安捏着眉心歎氣:"絕不可能!”
蕭起喜歡的是蕭有儀,若他真心悅自己,那惡意度還會一直漲?
見雅琴不以為然,蕭懿安道:“府中還在傳私奔的渾話?”
雅琴訝然:“渾話?私奔一事不是您親口告訴奴婢的嗎?那時奴婢想攔都攔不住。”
蕭懿安默然,看來是原主告訴雅琴的。
“打住,雅琴,你就當以前的事是年少輕狂!”
雅琴歎口氣:“好罷,可男女授受不親,再緊急的情況也需注意分寸,今日摟抱一事萬不可進行。對女子而言,貞操之重,猶如生命,若有閃失,後悔也莫及……”
雅琴也不管蕭懿安是否在聽,自顧自說起來,越說越起勁,一通腐朽的長篇大論,聽得蕭懿安眼裡的高光漸熄。
飽受折磨大半晌,外間忽然響起趙陵不緊不慢的聲音:“你這樣轉來轉去有什麼用?且等着她醒過來。”
茶碗碰在青玉案上,清脆一聲,想是趙陵正慢悠悠品着香茗。
蕭懿安含着糖塊暗惱:果然後娘就是後娘,連裝裝樣子都不肯。
接着是一陣沉默,良久蕭從林沉聲道:“陵娘,我知道你往日就不喜歡安兒,但她不僅是謝婉的女兒,更是我的女兒。”
他盡量壓抑怒火,可是話語仍然犀利。
隻聽趙陵一拍桌子:“蕭從林!你什麼意思?!我就是再恨你心裡供着個死人,也犯不着拿個丫頭撒氣!”
她冷笑一聲:“祠堂供桌上的瓜果蜜餞,哪回不是三日一換?說是祭祖,最後都進了誰的肚子?區區十日就能餓死人?當年叛軍圍城,我在太廟連喝三十天水都沒餓死!”
"如今不是亂世!我蕭從林的女兒,用不着遭這份罪!"
"好個金枝玉葉!"趙陵氣笑了,"自打去年落水,你的好女兒,就跟饕餮附體,頓大魚大肉吃得腦滿腸肥,吃點素食就皺眉撇嘴叫苦不疊。前日教坊司來人教舞,她連轉三個圈都喘如老牛!周國公府那般顯赫的親事,她鬧着退婚你便縱着,可知我費盡周折才讨來春日宴的帖子?今日縱着她的性子,吃成一隻不會動的肥鵝,明日就等着在春日宴上淪為笑柄!讓滿京城的人看你女兒的笑話!”
蕭懿安滿臉黑線。
不會動的肥鵝,和蕭起的小肥鴨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笑話又如何?老夫養她一世足矣!總比你看中的周家豎子強!成日鬥雞走犬,活脫脫繡花枕裡塞草包!"
“老匹夫好生眼拙!周奉軒溫潤如玉,這般郎君何處尋?難不成要配那蕭起?刀尖舔血之徒,見不得光的營生!”
"血雨腥風裡讨營生的男兒,好過金玉其外的纨绔!"
蕭懿安揪着被角直翻白眼,錦緞面兒都快揉出毛邊。
說好的世家體面呢?怎麼開始小學雞鬥嘴了!亂點什麼鴛鴦譜?她這輩子要嫁給趙雲珂做皇後的!
而且,你倆吵起來就上頭是吧?起初還曉得壓着嗓門,眼下吵得房梁直落灰。蕭懿安盯着帳頂晃悠的香囊,恍惚覺得自己成了茶樓聽書的,台上角兒唱得熱鬧,台下她這病秧子咳着血還得捧場。
趙陵被噎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恨恨道:“好好好,你的女兒,以後我再不過問半分!”“嘭”地一聲摔上門,離開了。
蕭從林也一甩衣袖,氣沖沖地離開了。
蕭懿安支着身子扒窗縫瞧,眼見兩道身影在門口分道揚镳:"攤上這麼對爹娘,孟婆湯都得搶着喝。"
三年後,鳳冠壓鬓時,她總望着宮殿檐角鐵馬出神。當年滿院喧嚷猶在耳畔,怎料轉眼竟成參商永隔。龍腦香絲絲縷縷,卻再纏不回那對吵吵嚷嚷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