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了。”
“原來我真的在這裡待了百餘年,每一天都在循環重複。”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沿着幹涸的皮膚一路蜿蜒滴入泥土中。謝清言瑟縮在大氅中,微微發抖。
沈驚瀾忍不住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燈籠究竟是什麼來頭?”
謝清言望着星星淺淺笑了一下:“今天是大年初一。”
“以前在雲山的時候,每年大年初一,山裡的百姓和妖怪都會做一盞繪着紅梅的紅燈籠,挂在山裡的樹上,夜裡遠遠望去滿山璀璨,甚是好看。”
“他們會一起祈禱新的一年風調雨順,平安順遂。”
每每這時,謝清言都會用微風作手,輕撫他們的頭。
他們都明白,這是山都的回應,山都會保佑他們安穩。
“那年初一深夜,山裡一對耄耋之年的老夫妻蹒跚爬到山腰,在一枝低垂的樹枝挂燈籠時不小心摔倒,我用山風把他們托起救了他們。”
“他們面朝山頂跪下,說感謝我多年照拂,希望死後葬在這棵樹下,來世願作山中一棵樹,為後人乘涼。”
謝清言的聲音輕緩,一向冷淡的她此刻終于有了人味。
她不急不慢,其他人也不催,并肩坐成一排,凝神聆聽,渺遠的聲音和淡淡的青草香仿佛把他們帶到了雲山的那個夜晚。
“我說,請為我起個名字吧,我活了快三百年,還沒有名字。”
于是老人拾起一堆落葉,在每片葉子上各刻了一個字,讓謝清言自己選擇。
“我用風把葉子吹起,其中三片落到了老人的手上,從此我就有了名字:謝、清、言。”
“可老人命數已盡,那晚他們回家之後便于死于夢中。”
謝清言第一時間感受到了他們死亡,兩百餘年間她送走了許多人,也送走了許多妖,看慣了生死,可在她獲得名字的第一晚,她突然對死亡有了更确切的感受。
整個山體都在難過。
于是她把漫山的紅梅燈籠變為白梅燈籠,以期為他們送行。
“後來永安王帶人來放火燒山,我身受重傷護下來一隻燈籠,将山中殘留的所有的人氣、妖之精魂都注入燈籠中。”
“我傷得太重,時常精神恍惚,但隻要帶着燈籠,我就記得我的名字,記得我該做什麼。”
“我确實傷得太重了,腦袋也糊塗,”謝清言苦笑,“在第一次見到衛符時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竟沒有選擇殺了他。”
“後來衛符把我擄走,毀了我的燈籠,我才想起來原來這樣的場景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遭。”
“他用卑劣的手段吸走了我的法力,想利用我在今晚張衍攻城時蠱惑士兵心智,屠殺城中百姓。”
沈驚瀾道:“如此看來曆史上的屠城确實為他一手策劃。幻境之中我們幾個是他計劃之外,讓他不得不引出一部分士兵和
百姓來對付我們,我們逃離之後,屠城仍在繼續是嗎?”
謝清言點頭:“百餘年來也闖進過幾個除妖師,從未有人能阻礙幻境的發展。”
“全城殺之,全部死無葬身之地。”
裴玄握緊了拳頭,聲音低沉:“他為何這樣做?他究竟想要什麼?”
究竟為了什麼,要燒一山之民,要屠一城之命!
“名垂青史。”衛昭明突然道。
“荒唐!”裴玄不可置信,“若真是如此,為何要費這麼多波折?”
秦秋亦不敢相信:“若要名垂青史,師祖制服謝清言便已足夠,且不論他用什麼手段,一個除妖師能獨身降山都已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為何還要苦心經營,葬送這麼多人性命?”
謝清言依舊倒在地上,皺緊眉頭想努力回憶起之前的事,卻無濟于事:“我沒有幻境之外的記憶,隻記得幻境中我被衛符控制之後一直如行屍走肉,直到祝紅月将我救走我才短暫得以解脫,後來我心智皆失走火入魔,于萬州與衛符大戰,萬州百姓死傷無數。”
她說得輕輕巧巧,仿佛百餘年來重複的折磨不過是閑來翻看幾頁話本,唏噓感慨一下書中人的波折。
“如今你們救了我,情況已然不同,也許這是我唯一離開這裡的機會。”
沈驚瀾卻有點明白衛昭明的意思了:“張衍屠城之後你們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趙明舟攻入京城大敗張衍,這就是衛符所說要送給永安王的大禮。”
這份禮物,是民心,是整個天下。
“若永安王事成,他就不僅僅是天下除妖師之首,而是一個新的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
幾人打了個冷戰,若真是如此,衛符便是個亘古未有的徹頭徹尾瘋魔的怪物。
謝清言在雲山遠離朝堂,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她繼續道:“我不知道衛符究竟是怎麼想的,但有一點阿蘭說的不錯,幻境的關鍵在于大河,我與衛符雙雙沉入河中便會開啟新的輪回。”
“而那條河,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