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夜幕深沉,疏星點點,寒氣漸生。
一行人也沒找住處,以天為幕,以地為席,在戰場旁不遠處歇下。
祝紅月等人連日奔波,終于能好好休息,很快便睡得沉了。
謝清言自說了大河的位置後就一言不發,獨自坐在遠處,低着頭,不知是睡是醒。
“你說她到底在想什麼?”沈驚瀾靠着一塊石頭半躺下,困得眼皮打架不停打架,仍不敢睡。
她的聲音因為困意帶着濃濃的鼻音,為寒冷的夜晚增加了幾分潮濕。
春潮帶雨,黃梅陰晦,一句最普通不過的話,衛昭明不知怎的就心神蕩漾起來。
“你怎麼不說話?”沈驚瀾用手強行把頭支起來,朦胧之間見衛昭明表情有些古怪。
“我,我怎麼知道……”衛昭明喉嚨發緊,眼睛從沈驚瀾身上移開,“也許她有什麼難言之隐吧。”
“你太累了,再不睡恐怕熬不到出幻境了。”他生硬道。
沈驚瀾猛地一點頭,稍微清醒了些,眉頭微微皺起:“你就不能盼我點好。”
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聲音中有幾分嬌嗔,讓兩人之間濕潤的空氣變得更加粘膩。
衛昭明在夜色的掩蓋下紅了臉。明明前面就是血腥的戰場,明明危機四伏前路不明,偏偏就是在這樣一個蒼涼的夜晚,喜歡的女子坐在自己身旁,肩膀隔了不到一尺,輕聲說着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話。
甚至隻要一轉頭,就能感受到對方平緩的呼吸。
衛昭明伸出胳膊放在她的後腦,藏住自己的私心:“困了就睡會,我們都守着,放心。”
她早就困得恍惚,脖子一有了支撐,便什麼都不想了,馬上就順着倒下。
衛昭明很有分寸地隻是用胳膊抵在她和石頭間作枕頭,再近一點便能用她入懷。
秦秋饒有興緻地看着衛昭明臉上的那點小心思,輕聲調侃道:“昭明喜歡阿蘭,為何不跟阿蘭表明心意?”
這話卻是戳中了衛昭明的痛處。
“我說過,她不願。”
“我瞧着阿蘭對你也是有意的,隻是她有心事,還放不下。”
衛昭明垂眸看向倒在他臂彎的女子,星輝盈盈照亮她光潔白皙的皮膚,在側臉灑下一片暗影,映得她水墨般的眉眼影影綽綽。
淺青色的衣裙滿是血污,她不喜歡血污,衛昭明默默施法把她的衣裙弄幹淨,淡淡的青草香襲來,帶着春日的生機和初晨的清冽。
她有心事,他一早便知道,什麼情郎,什麼拐賣,一開口全是漏洞,隻是他别無選擇,隻能相信罷了。
“我可以等,”衛昭明話鋒一轉,“倒是師姐莫要再等了。”
秦秋一愣,下意識看向裴玄,後者正專心打坐已入神遊,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更沒發現自己成為話題的中心。
他根本不知道。
秦秋收回目光,不自覺握緊拳頭,聲音極輕,不知是說給衛昭明還是說給自己,“可是他已經有了愛慕的人……”
衛昭明有些吃驚:“除了師姐,誰能得師兄青睐?”
他一心撲在沈驚瀾身上,半點也沒注意到裴玄偶爾晦澀的目光。
秦秋沉默。
她不想說,衛昭明便不再問,繼續道:“師姐沒試過,又怎知不可?”
“錦繡城中女弟子不多,我記得師姐初到錦繡城時,為了證明自己不比男弟子差,整日練功從未喊過一聲苦一聲累,不過短短三年便打敗了除大師兄以外的所有弟子。”
“師姐何曾怕過?何曾放棄過?”
秦秋輕歎一聲:“可感情之事不能勉強。”
“為何不能?”衛昭明身子微微向前傾了一下,胳膊上的沈驚瀾本就睡得不安穩,一動便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衛昭明穩住身體,見沈驚瀾依舊閉着眼,便壓低聲音繼續道:“不勉強,怎知不行?”
“她不願,我偏要勉強一試,哪怕撞得頭破血流,哪怕在她眼裡我就是個笑話,又如何?”
“師姐,至少别讓自己有遺憾。”
沈驚瀾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清清楚楚,正猶豫要不要繼續裝睡,肚子卻好巧不巧地“咕噜噜”叫起來。
她慢慢睜開眼睛,佯裝打了個哈欠,離開衛昭明的胳膊,摸摸肚子不好意思道:“太久沒吃東西了,有點餓。”
衛昭明不動聲色地放下胳膊,獨屬于她的溫度消失,臂彎間空落落的感覺實在讓人失落。“我這裡還有一塊餅,放久了有些幹,你要是不嫌棄就先墊墊肚子。”
“多謝,有總比沒有好。”接過餅時,不小心觸碰到衛昭明的手指,身子明明還帶着冷意,指尖卻微微發熱。
像是被熱水燙到一般,沈驚瀾接過餅飛速收回手。
明明剛才都靠着他睡着了,還要在意這點細節,她也有點拿不準自己。
若說完全對他無意,自然是假話,她做不到自欺欺人,隻是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卯足了勁兒往前沖的沈驚瀾,在感情面前成了畏葸不前的膽小鬼。
顧忌的東西太多,便選擇當起縮頭烏龜,同時又不舍得拒絕衛昭明對她的好,這一點連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貪戀,又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