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一愣,正疑惑媽媽為什麼會知道,沈雲女士就已經自顧自地往下說:
“你每次去喝酒都會帶那個項鍊。少喝點兒,明天還得早起,小心宿醉頭痛。”
她下意識低頭,指尖觸碰到那條項鍊,一朵小小的銀色桔梗花,是中考完那一年夏天,在天台的暮色下,江景暄送給她的。隻是現在,江景暄的身影在她的記憶中越來越模糊,而經媽媽這麼一提,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有這個習慣。
輕輕摩挲着花瓣的輪廓,又敷衍了媽媽兩句。沈雲女士似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隻說明天去車站接她,囑咐了兩句,就挂了電話。
歎了口氣,退到主界面,站起身出門,剛準備關閉手機,又瞟到了列表下面的宋淮安。消息還停留在她發過去的那份簡曆上,一整天了,石沉大海。
“還沒回複嗎?”沈昭小聲嘟囔着,不停地劃拉着那個聊天框,刷開宿舍門禁走了出去。她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害怕宋淮安不想帶她,就又得再去和其他老師交涉。
愁啊。等了半晌,對話框依舊安靜,沈昭終于有些不耐煩,胃部疼痛的感覺更加強烈,索性摁滅手機,快步去了校外的那家啤酒屋。
部隊鍋咕噜咕噜冒着熱氣,火辣雞爪也泛着誘人的光澤,再來上幾瓶啤酒,冰鎮的瓶壁還凝結着水珠。
菜上得很快,沈昭卻沒着急動筷子,先撬開瓶啤酒,仰頭灌下去大半。她的酒量其實一般,可又實在愛喝,沒人陪着,一個人也能喝得盡興。
喝到最後四個酒瓶全空了,菜也吃了大半,叫來服務員将剩下的雞爪打包,提在手裡就往學校走。
現在已經9點多了,夜風微涼,吹在發燙的臉頰上。沈昭已經有些醉了,腳步虛浮,經過學校旁邊的那條熟悉的河,她像是被抽走了力氣,直接趴在了欄杆上。
宋淮安……這會兒又想起那個不回消息的宋老師,掏出手機一看,已經一天了,還是沒有回聲。
沈昭頓時就有些抓狂,她本就對社交有些恐懼,這種懸而未決地等待更是讓她氣之又氣。像已經上了斷頭台的人,鍘刀都懸在頭頂,偏偏劊子手遲遲不來。
可是她又想到他說自己是班主任,可能會比較忙。心情才稍稍平複,看着宋淮安頭像裡的小土狗,就沒忍住點開了他的朋友圈兒。
一看火氣更旺了,兩分鐘之前,他剛轉發了一條學校通知。
好的,有時間發朋友圈兒,沒時間回消息。可能是酒精作祟,理智喪失,沈昭的膽子比平時大了很多,返回聊天框用力敲下了幾個字:為什麼不回我消息?
摁下發送鍵的瞬間,胸中那口憋悶的氣終于吐了出去,渾身都暢快起來。她重新趴在欄杆上,看對岸寫字樓依舊亮着的星星點點的光。
河水濤濤,一去不返,夜晚的憑欄遠眺,總會讓人産生想哭的沖動。
剛剛平靜的心情,此刻卻又變得有些沉重。近來沈昭時常憂郁,思考命運會将自己送往何處。就現在的文科就業形勢而言,或許去考公考編才是明智之舉。
可是她太喜歡自己的本科專業了,于是不顧旁人的勸說,毅然決然地要去考研究生。
年輕時會被文學騙的人老了也會被騙去買保健品。
她常常這麼評價自己。
晚風更盛,已經有些涼了。沈昭縮了縮肩膀,繼續往宿舍走。
回到寝室,疲憊和酒意混在一起,沈昭感覺自己有些混混沌沌的,腦子像灌滿了漿糊,隻想一頭栽在柔軟的床上。
但是明天回家的行李還沒收拾。
歎了口氣,認命地打開行李箱,慢吞吞地将衣服一件件疊好塞進去。她把整理好的箱子推到門外,關上房門,大概是酒精的後勁上湧,又或者想到明天即将回家,沈昭突然就有些難以抑制地興奮。
身體不受控地仰躺在椅子上,沈昭突然很想唱歌。
和她喝過酒的朋友都知道,沈昭的酒品很好,喝醉了從來不發瘋,隻愛唱歌。清醒時她總感覺自己的聲音難聽,平日裡從來不肯張口,每每意識混沌了,反而沒了顧忌。
從紅蜻蜓唱到瑪麗有隻小羊羔,再到粉刷匠,聲音不高,帶着點微醺的沙啞,其實并不難聽,帶着些獨屬于沈昭的青澀。
她斷斷續續地唱着小時候學古筝時學過的兒歌,唱着唱着,聲音漸漸低下去,變成了含混的嘟囔。最後,她就這麼窩在椅子裡,頭一點一點,沉沉地睡了過去。
另一頭的宋淮安,聽到了全程。
晚上10點整,終于結束了工作,一天的疲憊瞬間湧上來。他剛拿出手機,沈昭的信息就跳了出來。頓了頓,他才恍然想起,是沈君老師介紹過來的那個女生,自己竟然沒有回她。
當時宋淮安剛想回複,就被來辦公室找他學生打斷。一忙起來,竟把這件事抛在了腦後。
一絲歉意爬上心頭,“對不起”還沒有發過去,手機突然在掌心震動起來,屏幕赫然顯示沈昭的名字。
宋淮安微愣,有些意外,不知道她為何要打電話過來,可還是下意識地摁了接聽鍵。
“喂”他低聲開口。
可是對面隻有“砰”的關門聲,緊接着又沒有了聲響。宋淮安蹙眉,剛想提醒沈昭是不是誤觸了,一陣清亮的歌聲毫無預兆地淌了出來。
帶着些慵懶的鼻音,無拘無束,自由歡快。
宋淮安握着手機的手指倏地收緊,呼吸也跟着一滞,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錄音,将手機湊到耳邊。
輕快的哼唱像羽毛輕輕撫過耳膜,歌聲被一點點留存,直到被手機那端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取代。
挂斷電話。宋淮安盯着暗下去的屏幕片刻,才将手機仔細收進背包。騎上電動車彙入夜晚的車流,微涼的晚風拂過臉頰,他的嘴角牽起一個很深的弧度。
這個相親對象,無論是那份嚴謹的簡曆,還是此刻電話裡的歌聲,都讓他無端覺得可愛。宋淮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