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驿站,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謝頌與妻子在無言的沉默中,準備着接下來的一路安排。
郭皎需要清點小孩的尿布,一路吃食,奴婢安排。
謝頌則讓手下将車隊裝運貨物清點出來,他們這次帶着青州的生絲,準備在悅來驿這裡賣出——倒也不是不想送到淮陰城去賣,而是青州并非南朝治下,進入徐州,是要收榷稅的。
廣陽王郭虎,原本隻是青州本地豪強,在十年前的北伐之中,先是支持南朝北伐鮮卑,結果這次舉國之力的北伐大敗,鮮卑反而抓住機會,鐵騎南下直抵長江北岸,于是郭虎又果斷跳船到鮮卑的船上。
後來鮮卑被南國在渡江時大敗,退回黃河之北後,鮮卑内亂頻發,郭虎又果斷起兵,跳到南朝麾下……反正誰赢他幫誰。
南朝北朝對黃河沿岸這些反複橫跳的豪族大多隻是名義上的拉攏,要什麼王侯将相封号都是随便給,指山賣磨,反正也不花錢,徐州本也算得上這種反複橫跳的亂民之地,不受南北朝廷控制,直到七年前,謝家參與了皇位廢立,這才讓徐州進入南朝治下,受其庇護。
想到這裡,謝頌心中複雜,若非當年他戰敗被俘,流落青州,以謝家的支持,那徐州刺史的位置,無疑該是他的……
算了,多說無益,他這次回到謝家,就算拿不回家主之位,也必須拉攏謝氏一族,亂世之中,必須抓住每一分助力。
還有阿淮,阿淮是他一手帶大,他是知恩感恩之人,一定會支持自己。
“本月生絲做價,五百錢一束,你們這二十車生絲,一車一百二十束,這一共是一千二百貫,”悅來驿的管事查驗了貨物,清點報數後,“賣給我們,我們按規矩會抽走半成,你要彙票還是銅錢?”
“彙票!”謝頌果斷道,一千餘貫銅錢有七千餘斤,帶在路上極其不便!
“那請随我來,千貫以上交易,需要由我們主事開具彙票。”那管事做了個請的姿勢。
謝頌點頭跟了上去。
轉過樓梯,走入頂層,簡潔大氣的房間中,案幾前有一張方桌,一名勁衣蹀躞,頭帶官帽,身帶威勢青年正伏案書寫。
謝頌一瞬間便覺得有些熟悉,但記憶太過久遠。
他正要問我們是不是見過,卻見對方淡然擡頭,凝視他數息,目光清澈,揚唇笑道:“閣下是?”
這時,旁邊的管事露出恍然之色,立即便把謝頌往外請:“客人抱歉,今天是我們上官到了,據了這書廳,主事在偏房呢,你這邊請……”
說着,便指着旁邊角落的一處狹小房間。
謝頌卻是驟然回過神來:“你是,江臨歧?當年那個小啞巴?”
那叫江臨歧的青年不過二十出頭,聞言面色冷漠:“哪裡來的無禮之人,給我把他攆出去!”
謝頌面色一僵,按住心中火氣:“我的模樣你不記得了?我是謝家二郎,阿若的丈夫……”
真是雞犬升天,當年一個幾乎不和人說話的啞巴,如今都在徐州身居高位了!
“什麼?”江臨歧眉頭皺起,神情嚴肅,“謝家二郎死了十餘年,族人還找到他的骸骨铠甲,你是哪裡來騙子,僅憑長得有幾分相似,就敢前來冒認,來人!給我把他拿下!”
瞬間,周圍出現了數名劍士,謝頌輕蔑一笑,擡手按劍:“要比勇武,就這麼幾人,未免太過輕敵——”
他話沒說完,臉色驟然一僵,狠話卡在喉頭,卻怎麼也放不出去。
這數名劍士都沒拔劍,而是擡起手,瞬間,六支袖弩已經對準了謝頌,那箭頭尖銳森寒,十字開刃,居然都是破甲箭。
江臨歧忍不住笑道:“說啊,繼續說啊?”
謝頌軟下語氣,他誠懇道:“小江,相識一場,何必如此針對于我,我此次歸來,隻是想見見故人,并非要與南國為敵。”
江臨歧緩緩起身,語帶調侃:“哦,不知閣下名諱?如今在哪裡高就?”
謝頌沉默了一下,才道:“謝頌。不才添為廣陽王郭虎麾下主将。”
江臨歧微微挑眉:“哦~原來是那位弄出紙甲,多次打退北燕鮮卑的英豪啊。”
謝頌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仿佛被人打一耳光,他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強自分辯:“那紙甲,我隻是在廣陽軍中使用,并未傳授給胡人。”
江臨歧忍不住笑道:“閣下未免多慮了,如今徐州鐵騎已經多換成闆甲,主上說了,紙甲不過是臨時應付之物,如今有了闆甲,誰還會用紙做甲胄,倒是聽說廣陽王麾下因為紙捐而鬧得天怒人怨,原來是因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