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整整二十年的何纓,從來沒想象過自己老去時的模樣。
她根本就沒想過自己能活到老。
整天的焦慮,晚上内耗熬夜通宵。
白天醒了心髒突突跳,感覺哪天就要嘎一下一命嗚呼。
本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原則,何纓得過且過。
而現如今,何纓看着自己老去的雙手,前所未有的滋味湧上心頭。
有些新奇,又有些難過。
原來老去的身體是這麼不中用,什麼都做不了,還會腰酸背痛。何纓确信,活到老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但是幸好,小狐狸還在她身邊。
事不宜遲,何纓拿起老婦放在床頭櫃裡的私房錢,帶上鍋子裡攤好兩張面餅,将他們和小狐狸一起放在了背簍裡,踏上了旅程。
正午的日頭又曬又幹,何纓薅了隻芭蕉葉,頂在頭頂。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绯明自遠處翩然落下。石塔将所有人分割成了不同的時空,普通的靈獸會被驅趕出塔,或回到儲物袋裡,绯明則被當成了闖塔人,卷到了别的地方。
這一會,他才找到何纓。
何纓拄着拐杖,背着她的全部家當,艱難地在鄉野小路上走着。
绯明化作靈體,鑽入了背簍裡小狐狸的身體。
何纓感覺自己身後一陣騷動,緊接着,小狐狸從背簍裡爬了出來。
“怎麼了?裡面很熱嗎?”何纓也熱得不行,她在路口旁的小土墩上坐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歇了一會兒,何纓朝田邊種地的大爺問路。
“哎喲,何妹子連路都忘了,還沒放棄呢!我都放棄了!”田裡的大爺似乎是老婦的熟人,他給何纓指了路,何纓不知道該回答什麼,隻能尴尬地笑了笑表達感謝。
她捧起茸茸,茸茸卻從她懷裡竄了出去,站在前方銜住她的拐棍。
不知怎得,何纓明白了他想要表達什麼。
茸茸不想讓她背着抱着,要在前面引路呢。
何纓接過拐棍,心裡有千言萬語,最後卻隻剩下一句多謝。
茸茸便昂首挺胸,邁着小狐步走在前面開路。
何纓拄着拐棍,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
有時候小狐狸會沖到前邊的路口,左邊瞧瞧右邊看看,再回來通風報信,咬着何纓的褲腿帶她走上正确的路。
何纓萬分慶幸自己帶上了那兩張餅,這具身體肉身凡胎,少吃一頓就累的不行。
走了整整一天,何纓在茸茸的引領下,終于是走到了鎮子上。
她額上的汗不停地滑下,手帕子都擦皺了。
不行,得先買點幹糧,再找個地方歇一會才行。不然何纓感覺自己的身體根本撐不到第二天。
鎮上有一條繁華的小街,何纓一走進去,街上的人竟然都認識她,還同她問好。
“何媽媽又去浮光宗拜師啦!”一個水果攤前的年輕婦人扶過何纓,帶她到一旁坐下,砍了半塊西瓜給何纓吃。
不一會,隔壁茶點鋪子的老闆娘捧了一包糕餅出來,交給何纓。
何纓連忙去掏背簍,“多少銀子?”
“不用啦,送你的。”老闆娘柔柔地笑着,”每年去浮光宗你都買我家的糕餅,要不是你锲而不舍地光臨,我們家的鋪子早就改成茶樓了。現在生意紅火起來,不差你這一份糕餅錢,以後你來鎮上,到我們陳氏糕餅鋪子來,想吃多少都随你便。“
何纓看向她身後的店面,客人絡繹不絕。放下糕餅,老闆娘又急忙忙地回去幫她丈夫看顧生意去了。
何纓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是這條街上的大明星。
吃完西瓜,涼快了不少。何纓掏銀子,水果攤的老闆卻也不肯要她的錢。
“支持你,就是支持我自己呀。”老闆娘扶着她一直走到路口,這才回到水果攤旁邊的破桌子旁,在宣紙上提筆寫字。
茸茸拱起那袋糕餅,用嘴叼着,繼續在前面引路。路上依舊有人和她問好,大家的臉上都洋溢着熱情的笑容。何纓能感受到這些人的善意,而年老的身體不容許她做過多的姿勢,隻能以微笑點頭和大夥示意。
大家并不怪她,一個不遠萬裡求仙問道的老太太,能這麼堅持着走在路上,已是不易。
時不時有人攙她一把,還有人用牛車帶她走了一段路。
浮光宗離這兒不遠,但也要再走過幾個村落才行。傍晚時分,何纓到達了浮光山下的一座小村子。
村子和宗門同名,也叫浮光。
弟子大選就要開始了,即使是傍晚,村子裡依舊十分熱鬧。
何纓被村裡人熱情地招待進屋,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她偷偷藏起了村長熱情添在她碗裡的大雞腿,在飯後拿給了小狐狸。
她都變成凡人了,茸茸肯定也變成了普通的狐狸。
“快吃吧。”何纓用油紙抱着雞腿,放在桌子上。
本來村子裡并沒住處,但是每年浮光宗大選都會來很多人,于是挨家挨戶便騰出空屋,交點銀子,就能住上一晚。
绯明看着桌上的雞腿,十分嫌棄。
但這是何纓特意為他省出的口糧。
小狐狸繞着雞腿轉了幾圈,叼着雞腿跑出了木屋,在院落裡一邊吃一邊賞起了月亮。
何纓也坐到他旁邊,拄着拐杖,感受着涼爽的晚風吹拂。
晚上,何纓艱難地爬到了土炕上,坐在邊緣,捧起了桌上朦朦胧胧的銅鏡。
鏡子裡隐隐約約倒映出了她老态龍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