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纓扶起糕餅鋪老闆,将草帽帶到了她頭上,擋住了别人的目光。
她把切糕餅的刀舉起,對着男人一刀砍下,男人大聲嚎叫着後退,那把刀距離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隻有不到一寸,他再慢一點,就要永遠失去些什麼了。何纓又轉過頭,她劇烈的喘息着,一對桃花眼瞪得很大。她用刀對着圍觀的人,圍觀的人也有些怕,默默地後退,往周圍散去。
此時的何纓就像一個瘋子,敵我不分人畜不分,誰動砍誰。
“誰讓你們這群鼈孫動了!”何纓吼道。
圍觀的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們看着何纓手中的刀,一時都沒敢動。
何纓問老闆:“糕餅怎麼買?”
老闆愣愣地看着她,“桂花的三錢,芝麻的兩錢,其餘的一錢。”
何纓爽快地掏錢,“來兩包桂花的。”
老闆完全是憑着本能包好了兩包桂花糕,遞到何纓手上。
何纓隻接了一包,另一包被她用刀挑開,攤在了店門口的桌子上。
“我請大家吃桂花糕,不要錢。好吃的話再來。”何纓把刀塞回老闆手裡,“他下次再敢打你,你就用這個捅他下邊兒,死不了,大不了斷子絕孫,看看他還有什麼能耐。”
何纓在衆人戰戰兢兢的神情中提着糕餅離開了。
沒過一會兒,還真有人湊上前去嘗了點桂花糕。
糕餅本身不難吃,就是甜了些,衆人給老闆出主意,讓她配點茶做成小吃攤。
“沒必要鬧這麼僵,日子還得過不是?等生意做起來了就好了。那寡婦死了丈夫憋着股火,沒本事又非要修那勞什子的仙,你别管她。”一個鼈孫吃着桂花糕說道。
地上的男人半天沒回過神,又在人前丢了臉面,從後門落荒而逃。
老闆謝過他們的提議,卻還是忍不住看向遠方,那個模糊成一個點的女子。
修仙嗎,那是她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何纓走出八裡地,忽然蹲下來,尴尬地紅了臉。
剛才那個罵人的是她嗎?!
她這輩子都沒說過幾個髒字,也沒罵過人,沒想到剛才那麼流利。
好像身體裡有一股本能似的。
趕着日落,何纓和上次一樣順利地到達了浮光村。
這次沒有晚飯,村裡的人都聽說了她在鎮上的事,也不怎麼敢和她說話。
何纓就坐在村子旁的山坡上,和茸茸一起分享桂花糕。
剛開始何纓還說今晚不睡了,要茸茸陪她一起看日出,結果沒到後半夜呢,自己一個人躺在草地裡就睡了過去。
她開始頭暈,心口也突突地跳,像生病了一樣難受。
绯明化作人型,将眉頭緊蹙地何纓抱在懷裡,握住她的手腕輕輕輸送靈力。
……還是這具身體年紀的問題。
看着好像年輕了十幾歲,能跑能跳,實際上早已經過了随心所欲的時候。逞一次強,到頭來還是會反噬自己。
何纓已經有許久沒生病了。
在她以前的世界,像她這樣的家庭情況,也根本不允許生病。
最嚴重的一次,睡過了頭,老師給她電話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何纓這才發覺,自己燒昏了頭,半夜寫作業的時候暈了過去。
吃了退燒藥也不管用,寒冬臘月,何纓裹着羽絨服去醫院看病,打針的時候連個幫忙繳費的人都沒有。
那之後,何纓想,人可以挂掉,但是絕不能生病。
何纓在绯明的懷裡翻了個身,用雙手緊緊環住了绯明的脖頸。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九尾狐像一棟樓那麼高,它用九條長長的尾巴輕輕地包裹着她,用毛茸茸的胡須蹭她。
四周一片漆黑,何纓被尾巴托起,一直升到最高處,看到了一輪緩緩升起的太陽。
她的體内鑽出了無數道黑暗的怨氣,湧向了九尾狐。何纓拼了命的阻止,卻隻是白費力氣。
太陽照亮了這方黑暗的小世界,卻也将九尾狐照射成了漆黑的幻影。
何纓睜開眼睛,從草地上坐起來。
茸茸趴在她的身邊,咬她的衣角。
不遠處,一輪通紅的日頭自地平線下緩緩地升起,帶着七彩虹光,将整片天都染成了紅色。
何纓一直埋頭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從來沒見過日出,她被那蔚藍與橙紅色交織的場面深深震撼。
“茸茸,”何纓眺望着天邊的紅霞,抱緊了懷裡的狐狸。
……不要離開我。
绯明在她懷裡垂下了眼眸。
不會離開你。
這一次爬台階比上次輕松了不少,何纓中間歇了一次,就到了頂。
門口依舊人很多,何纓跟着人潮向前,排好了隊。
任務完成四個大字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可這個世界依舊沒有結束。
測試的東西何纓很熟悉,她進滄溟仙宗的時候也用過,是塊玉石。
她把手放在上面,用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讓石頭亮起來。
那弟子一見是何纓,态度立馬不耐煩了起來,“怎麼又是你,都多少回了,你根本沒有靈根!去去去一邊去,下一個!”
何纓被擁擠的人群擠到了一邊,尴尬地把附在玉石上的手收了回來。
……也對,這具身體是在十幾年後才拜入浮光宗的,她現在肯定進不去。
何纓抱着小狐狸又下了山,更是一頭霧水。
那這有什麼意義?
這個幻境到底要自己做什麼?
何纓有預感,今晚過後,時間線或許會又一次往前十幾年,而任務依舊是參加浮光宗弟子大選。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輪回到哪才是盡頭?
到她變成嬰兒?還是出生之前?
幻境是對每一個人最薄弱之處的考驗。她最薄弱之處又是什麼?
勇氣?耐力?何纓一時想不明白。
她回到了鎮上住宿,果不其然,第二天,世界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接下來的輪回正如所料,何纓變成了家庭主婦,而她的任務依舊是去浮光宗。
丈夫是個木讷的書生,并不攔着她,畢竟這是何纓這一年裡唯一一次非做不可的事。
何纓抱着狐狸又一次去了浮光村,又一次登上浮光宗,又一次被拒之門外。
直到這時,何纓終于發覺事情有些不對。
如果就這樣一直輪回到出生之前,那不就再也不存在于世間,也就是死?
這個秘境是有時限的。輪回到再不能輪回,就結束了。
在那之前,何纓必須找到解決的辦法。
又一次從床上醒來,何纓依舊先是看向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十分稚嫩,和自己的手幾乎一模一樣。
這一次,她回到了及笄後。
屋子裡的擺設雖然陳舊,但是能看見許多小姑娘才有的東西,幾隻腐朽的簪子,清洗到發白的手帕,粗糙縫制的布偶,還有堆放在桌子上的女紅。
茸茸呢?
何纓坐起來,一下子就聽到了窗外的叫罵聲。
“我打死你這個小畜生!”
何纓奪門而出。
院子裡,一隻小狐狸正在上蹿下跳。
绯明不想幹涉幻境,但也不會被幾個凡人打倒,于是慢條斯理地在兩個人的混合雙打下穿梭,不僅毫發無損,還把那兩個人類氣了個半死。
“茸茸!”
少女驚慌的呼聲劃破還沒徹底亮起的天空,何纓沖了過去,一把将小狐狸撈在了懷裡。
于是兩個人不輕不重的拍打就落在了何纓身上。
何纓的手臂挨了一下竹闆,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紅痕。
“你出來幹什麼?為了一個小畜生你真瘋了啊你!”女人将何纓從地上拉起來,要打,卻被男主人攔住了手。
“月底就要嫁人了,别留下傷。“
女人并不妥協,她伸手就要在何纓大腿上擰一把,卻被狐狸搶先狠狠咬破了手背。
女人痛得大叫,男主人立馬伸手要将狐狸捉走,何纓死死抱着不撒手,狐狸又是一頓亂撓,精準地劃破了男主人的臉。
“何纓,你是不是無法無天了!虧我和你娘答應你,讓你去浮光宗再試一次,現在你是想都别想,給我滾回去!”
何纓被男人大力推搡回了小屋,哐啷一聲關上了門。
鑰匙和鎖扣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們竟然是将何纓反鎖了起來。
“嫁人之前,再也不許離開這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