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她們就發現有點不對勁,因為其中有一個小姑娘在說——
“警察來了,我們快點躲起來!”
三個警察第一次經曆這種待遇。她們是警察,不是強盜!
難不成這裡的家長天天吓唬孩子“再不聽話,一會兒警察來把你抓走?”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佟錦忍不住說道——
“怎麼會有小孩子害怕我和松姐?我這麼親切,而松姐一看就是大好人啊……”
三個人很快找到了村支書,了解村子裡的情況,說起了孩子們的事情。
村幹部笑着解釋道:“小孩子不懂事,怕生。我們這種農村孩子,沒見過世面,聽說是警察,就怕被抓。沒别的。”
三個人轉了一圈,也沒發現不對勁,好像真的隻是想躲她們,這些孩子也沒有被關起來。如果是拐賣,孩子們聽說了警察,應該向她們跑來,而不是跑開才對。
回去的時候,路過了貓頭山,正好就遇到了單獨住在這裡的老兩口。
“警察同志!你們這是打哪兒來?快進來坐,喝點水。”
三個人也需要有個地方歇歇腳,一邊道謝一邊進去。
“我們去了老麻村。”雲松想了想,問道:“ 你們跟那邊熟不熟?”
“老麻村,這麼遠,你們是去查案子嗎?”
“不是,就是過去看看情況。”佟錦說道:“老人家,他們那邊的小孩為什麼有點怕警察?我們過去了以後,好幾個小孩看到我們,馬不停蹄地跑。”
這個,外地人不知道,但本地人還真知道。
一般情況下都會家醜不外揚。
但老兩口不一樣,老兩口心目中,幫了她們的雲松才是自己人,老麻村都是外人。
“這些都是那些娃兒的爹媽造的孽,你們看到的都是女娃兒吧。”
“是這樣!”三個人一回憶,還真是!
“為啥?”佟錦實在是不能理解。
“因為她們是黑戶口。”老人家說道:“我們這邊有些人重男輕女,生了女娃兒不給上戶口,偷偷送到親戚家藏着養。”
“天啊,那她們怎麼上學?”
“村校不看這個。在村校讀兩年,能寫名字會識數就夠了。”
三個警察坐在火坑旁,陷入了沉默。
另一邊的老麻村,同樣的火坑,旁邊坐着常芳,她正望着跳躍的火焰,發呆。
“都十六歲的人了,天天木着個腦袋,也不知道一天到晚腦子裡在想什麼,叫你多少聲了,豬食的水開了,快點下包谷粉子!”
常芳聽到大姨的話,趕緊去端包谷粉,然後打開了竈台上的大鍋,她往沸騰的水裡開始加粉攪拌。
大姨還在旁邊念叨:“早曉得你是這麼笨的,當初你媽媽要把你扔了,我就同意了。”
常芳并不做聲,她知道,大姨現在的生氣,是因為不願意嫁給村子裡的王麻子。
常芳攪拌了豬食,坐在竈台前,繼續燒火。
等到再一次燒開,她便去拿了豬食桶過來,舀出豬食,妹妹歡歡趕緊去拿煤油燈,給她照路。
姐妹倆挑到豬圈,準備喂豬。
她很小心,因為母豬生小豬了,昨天她進去的時候不小心踩着了小豬,小豬叫了一聲,她被母豬狠狠地拱了一下,現在還很疼。
她今天很是注意,把豬食倒進了豬槽裡,今天加了很多包谷粉,豬們吃得比往常都香。
她出來的時候,妹妹問她:“姐姐,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我聽大姨說,媽媽要生弟弟了。”
常芳說道:“我們明天就回去。”
“可是大姨不是說,明天我們要去二姨家住嗎?”
“那是大姨騙我們的,我們明天就回自己家了。”
十六歲的常芳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在十七歲生日這天,回老家,看看爹媽,和她們吃一頓飯,看看鄰居家那條大黑狗。
最後,她要吊死在家門口。
十六歲的姑娘,兩歲開始,從大姨家到二姨家,再到三姑家,四舅舅家,無論在哪兒,都要提醒一遍她本來就應該死掉。
大姨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發呆。
哦,那是因為,她腦海裡總是忍不住冒出一句話:“你怎麼還沒死掉!”
在她小時候跟着其他孩子讀書,老師問她戶口問題的時候,在她想方設法回自己家,卻被媽媽說你聽話一點啊,媽媽也不容易的時候。
在她奶奶說,都是因為她,她是這一代的第一個女孩,她帶了頭,就一堆女娃來了張家的時候。
這個時候,她就會聽不到别人說話,她的腦子有點像村長家那個壞掉的留聲機,隻會尖銳地不斷地重複:“常芳,你怎麼還沒死掉!”
就連二姨對她好的時候,語文老師誇她寫的作文很有靈性的時候,她還沒有來得及高興,腦海的某個角落,就會出現一個很小的聲音。
你怎麼還沒死掉?
隻有發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
所以,她喜歡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