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父知曉若是養兩個兒子,可能最後都得餓死,劉家香火不能就此斷絕,他必須舍棄其中一個。
于是劉父四處托關系打聽,知曉宮中擴招人手,便動了送小兒子進宮的心思。
可造化弄人,他剛給小兒子淨了身,朝廷的赈災款糧便發了下來,連綿數月的暴雨也随之停了。
他看着重傷的小兒子,悔恨交加,于是做了決定,帶着妻兒遷居到了其他村子,将劉冬生的名字改為劉冬娘,自此當女孩養着,也對外稱是自己的小女兒。
不知是不是淨了身的緣故,這些年劉冬生真的越來越像個女孩,他的聲音細軟,個子也嬌小,隻有一雙手生的格外修長,做起針線活來得心應手。
他知曉自己與别人不同,非男更非女,自打來到謝家村便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
偏偏鄰家的謝承安總要來招惹他,每日變着法子地逗他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從最初的抗拒與謝承安交流,轉變成了日日盼着謝承安來的早一些。
父母一開始是欣慰的,高興他終于不再終日一個人悶在屋子裡。
可後來父母察覺出他們感情愈加深厚,便開始阻攔起了二人的交往。
劉冬生很糾結,愛一個人,性别是否真的那麼重要?
他貪戀相愛時的缱绻柔情,一直未曾向謝承安坦明自己的男兒身份,他害怕自己說出實情,這些義重情深、山盟海誓便會如南柯一夢,皆成空話。
二人終于找到時機私會,他正要向謝承安道歉并道出身份,卻被眼前人回握住雙手。
少年人意氣風發,信誓旦旦對他許諾,“冬娘,我知道你父親是嫌棄我沒本事,才會百般阻撓我們。你放心,為了你,我一定考取功名。待我高中之日,便是咱們成親之時。你等我。”
謝承安拿出自家的傳家寶項圈給劉冬生帶上,“這是我謝家祖傳的寶物,我娘說了等我長大了就把它送給心愛之人。冬娘,今日我将這項圈贈與你,願你平安喜樂,福壽綿長。”
月亮映在謝承安的眼睛裡,他的眸子比星火還要明亮。
星火滾燙,燒死了劉冬生打算坦白的一腔勇氣。
他不敢直視謝承安赤誠的目光,垂下眼睛,掩在夜色中流着淚點頭,“好,我一定等你回來。”
可那夜過後,他卻再沒有見過謝承安。
他留在謝家村,日複一日地等待,一年,兩年……十年。
謝承安仿佛人間蒸發,再沒出現過,也沒有隻字片語寄給他。
有人說他死了,死在進京趕考的路上,死在遭逢海難的渡船上,沉沒在滄江裡,屍骨無存。
劉冬生不敢亦不願相信他的死訊,繼續堅守等待。
等謝承安回來的第十二年,劉冬生死了。
他溺死在村口的井裡,聽村裡的老人說這口井的水與滄江相連,若生不能同衾,那死後他們是否能歸于一處?
可沒想到,他脖子上帶着的謝家傳家璎珞,竟是件神物,為他留住了這一絲執念魂識。
他盤踞在這井周圍,聽過無數人的腳步聲,卻沒有一個聲音是屬于謝承安的。
時移境遷,滄海桑田,昔日的謝家村變成了江州城的城中心。
兩年前,江州新知府上任,買下了這塊地建成府邸,将這口古井改成了後花園的活水泉眼。
他在地下枯等百年,終于又嗅到了那人的氣息。
他的肉身腐壞,隻能在晚上出來現身,盼望着能找到謝承安的蹤迹,卻被看到他的人當成妖異邪祟,請了許多道士來收服他。
他把這些阻礙他尋找謝承安的人統統殺的精光,事到如今,沒有人能阻止他。
直到今夜,他渴盼了兩百多年的夢,才終于短暫地圓了一回,可這夢卻短暫到他還沒來得及伸手相擁,就破碎了。
*
晏如走到枯敗的骨架旁,伸手取下了璎珞上的巽風珠,對劉冬生道,“我拿了你的東西,可以幫你一件事。你可想知道當年謝承安究竟去了哪裡?”
魂體空洞的眼眸有一瞬明亮,他點了點頭。
晏如取出兩儀鏡将巽風珠歸位,催動法訣,将百年前的景象重現給他看。
如傳言那樣,謝承安乘坐的那艘客船确實在滄江上遇到了海難,整艘船的人都死了,除了他。
他死裡逃生後,沒有繼續進京趕考,亦不曾回到謝家村。
看到他當年安然無恙,劉冬生神情哀戚,“為什麼……為什麼不回來見我?”
晏如手指捏訣,向他提議道,“不如再朝前看看?”
兩儀鏡鏡像變換,回到了謝承安與劉冬生分别那天。
謝承安回到家裡,卻發現劉父劉母早已等待他多時。
二老向他坦白了劉冬生的過往與身份,謝承安當時并未言語,隻是一晚上都在凄涼地又哭又笑。
謝父都以為他是瘋了,可第二天他卻又像無事發生一般,仍然按照先前約定好的,踏上了進京之路……
晏如收起兩儀鏡,歎了口氣,“如此,你的執念可否了了?兩百年了,謝承安早已投胎轉世,忘卻前塵,你也該離去了。”
劉冬生的魂魄發出絕望痛苦的嘶吼,嘶吼完後他卻又蒼涼地笑起來,“原來這些年,不過是我作繭自縛。隻有我在執着不放……”
撕心裂肺的呐喊聲裡,他的魂魄一寸一寸消弭在風中。
晏如讓不少妖邪魂飛魄散過,可主動選擇魂飛魄散永不堕輪回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為一個人等待數百年甚至甘願舍棄魂魄,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