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十年前的那位故人仍存有一絲良善。
一瞬間,引線被火星點燃,發出“噼啪”聲。
是與何靖川手上一模一樣的火花裝置,一定暗示着這裡的某種指令。
刹那間,堂上人聲沸騰,似在耳邊炸開。
火花之中,無數幻翎飛起漂浮于半空,眼前人竟然隻身化作白鳥,然後跟随一道耀眼炫光而去。
她擡手遮擋住那道白光,陷入一段綿長黑暗。
黑暗中,神思抽離之人突然想起,那個戴着獠牙面具之人。同一個人,卻有三種不同的氣場。
沈珣開始不懂,現下才突然明了。
這樣的人,她早就見過的,在六歲那年,在古南寺。
“小馬。”
——
“什麼馬?”
沈珣猛然起身,将車邊剛掀起布簾的徐安吓了一跳。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在來時的那輛馬車上。扒下面具跳下馬車,卻發現天已經黑了。
現在再去潘府豈不是來不及了?
徐安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問:“你咋啦,中邪了?”
她閉上雙眼,重重呼吸一口,不死心地問:“今日潘府娶親,儀式是不是都結束了?”
“你怎麼知道?”徐安摸頭,“大人本來叫我盯着潘府動靜,不料今早府門突然裝起紅綢,大人又不知去向……喂,你去哪?”
天色昏暗,他怎麼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
沈珣未等他說完,瞧見不遠處正從劉家醫館走出來的一黑衣人,忙上前去拉住他。
“沈珣進了潘家門,你一定還有後手對不對?”
林衍淡淡看了她一眼,将一包藥丢給她,随後上了馬車。
沈珣氣惱,跟着手腳并用地爬上去。
“你說話啊。”
不一會,馬車起步,不知去向何處。
林衍将腰間系帶又整理了幾下,淡淡道:“與我何幹?總之賬本并不在沈家人手裡,區區假賬本不足為懼。”
沈珣疑惑,看他那态度,也不像會堅信沈家之人。
“你怎麼賬本一定不在她手裡?”
林衍突然笑道:“因為真的,在我手上啊。”
這人……有證據也不去救人。沈珣無可奈何,沈珣重重歎氣。
事已至此,再說吧。
她窩在馬車一角,掀開簾子看外面。
才發現這馬車越發往東四街巷子裡走了,而且看這方向,似乎正是往葛大娘家裡去。
去诏獄那天,難怪他體貼到給自己雇了輛緩緩徐行的馬車,原來是想看自己還有什麼後手。
想必葛大娘那處錦衣衛已查過。
都說錦衣衛探查無孔不入,自己又在東四街被潘如亥惹出過那麼大動靜,想來想找出“沈珣”的蹤迹并不困難。
難怪錦衣衛會盯上自己,去應聘畫師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幸好自己已提前藏好行李,錦衣衛不會查到什麼,而且花七這個身份并不怕查。
人人都以為沈珣離了沈家還有滄州可依靠,殊不知這其中卻又難言之隐。
滄州沈家自往上三代起便不允許族中人考科舉,若想入朝為官,隻有脫離沈氏籍策自立門戶這一選擇。
祖父少年心高氣傲,不甘心一輩子苟居群山,遊曆上京之時被先帝賞析,邀請入宮作為大涼最年輕的宮廷畫師。
曾祖父知曉後,一怒之下将他自族譜除名。
總之這個過程并不愉快,導緻祖父與滄州長輩已多年沒有來往。隻不過後來滄州族人或學子來京,祖父仍會多加關照。
而沈珣與滄州的聯系,便是四歲啟蒙那年,族中可憐她年幼失怙,與那枚珍貴青金石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個名為花七的身份,若她日後蒙難,這個身份尚能給她一線脫身之機。
原本她在族中該行七,林衍搬走後,滄州來過幾個年歲相差不大的孩子與她一同聽學。彼時他們都叫她“小七”,後來回去後,他們也一直有書信來往。
隻是她一直知道,祖父心中對滄州仍有愧疚,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自己向滄州求助的。
心緒煩躁之際,同樣沉默的林衍忽然開口,語氣不屑兼輕嗤。
“今日潘府大婚,潘垚高調宣布長子潘如亥納沈家女沈珣為妾,不料儀式進行到一半,中途殺出兩人,其中一人說是自滄州而來,帶着沈珣本人大鬧一場之後就走了,現在整個上京城都在看潘家笑話呢。”
“什麼?”沈珣一骨碌直起腰來。
這是唱得哪一出,一個假沈珣打假另一個假沈珣,那自己這個正版的又該找誰說理?
“籲——”徐安刹車不穩,她一個踉跄,撲到林衍懷裡。
他掀開簾子,正看到這一幕。
“徐——安——”林衍刀子般的眼神立馬甩了過去。
“嘿嘿。”徐安識趣地放下簾子。
沈珣搖頭,沈珣歎氣。
她爬将起來,用頭頂開簾子,沒精打采地跳下馬車。
定睛一看,正是葛大娘家門口。
反正又一個“沈珣”已經出現,再怎麼也不會懷疑到自己身上,幹脆心安理得又極其敷衍地虛虛作揖。
“謝二位大人送我回來。”
然而剛一轉身,便聽到不遠處有人喚了一聲:“小七。”
佝偻的腰背瞬間挺直,她回首望去,見夜色中走出一溫文爾雅的青衣儒生。
那人面容清秀,氣宇軒昂,頗像話本裡飄逸出塵的貴公子。
一晃眼,已是許多年不見。
沈珣眸光融化作一團,沉落一口氣,喚道:“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