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沈家弟子看到了面色一陣扭曲。
裴賦雪身着便裝,内搭月白色交領中衣,箭袖束腰,頭發高高束起,馬尾垂落到腰間玄色束腰封,腰封上用銀線繡着雲紋,下擺上也用銀線繡着茂竹,栩栩如生,面料是暗光浮動的織錦緞,走動時如夜色流淌。
腰間斜佩一柄通體漆黑如墨的長劍,劍柄處嵌着一枚散發着詭異光芒的血玉,整個人看起來都添了幾分邪氣。
謝長離霜色衣裳,寬袍廣袖,鲛绡千重雪,長發半束,以墨玉冠高绾,鬓角幾縷碎發拂過棱角分明的下颌。
衣擺以冰絲勾勒出琉璃紋,風起時翻卷如雲潮,整個人如寒梅映月,孤峰貞雪。
一個豔鬼畫皮,禍水淬骨,一個鶴骨松姿,冰魂雪魄,把這兩人放在一起說不出的驚悚詭異。
“不是什麼居心叵測之人。”謝長離淡淡說道。
這話是對裡面那群弟子們說的,但視線卻一直落在裴賦雪身上。
裴賦雪還在思考剛才發生的事情,聽到謝長離說話他才回過神來。
“閣主,你讓我跟你一起調查,我需要做什麼啊?”裴賦雪厚臉皮貼上去。
“你會做什麼?”
這話把裴賦雪給問到了,他動身之前就已經把這幕後之人猜了個七七八八。本來準備直接去找人,如今卻陰差陽錯地跟謝長離一起,也不算什麼壞事,既然他兩目标一緻,以謝長離在仙門地位,他行事調查也會方便很多。
“我會端茶倒水伺候閣主。”
“……”
謝長離大步往前走,沒去看他。
“閣…閣主……你聽我狡辯……啊不,解釋,你聽我解釋啊,我會的可多了,我願意為你沖鋒陷陣,奮勇殺敵。”裴賦雪在後面狂追。
謝長離轉身看他,裴賦雪又一個急刹差點沒刹住。
拜托能不能不要這樣,整得我都要犯心髒病了,裴賦雪在心裡腹诽。
“夏九,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謝長離看着裴賦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看進去。
裴賦雪差點沒反應過來,他還沒适應這個新名字。
故人,他不記得謝長離有什麼故人啊,但是,他也拿不準,他和謝長離也才認識二十餘載,中間又分開一百多年,在這一百年間,謝長離發生了什麼,他也不清楚。
如果謝長離有個跟他很像的故人,那真是恭喜他了,可是,為什麼自己卻心亂如麻。
他此刻才真正地清晰地意識到,他和謝長離之間的确橫跨了一百載春秋,這是一條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他們可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想到這裡心都揪成一團。
“是…是嗎……那真是我的福氣了。”裴賦雪艱澀道。
謝長離沒有回答他,“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趕路。”
他的聲音平淡到沒有起伏,仿佛剛才的那個問題隻是他随口一問,并不在意,“我讓他們給你安排了客房。”
“好…好的,閣主。”裴賦雪悶悶道。
來到客房,他驚訝的發現,謝長離就住在他的隔壁。
裴賦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從前種種,想到了紫荊台,想到了隐閣,想到了小姨,想到了與謝長離的初遇,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猶記得那是一個梅雨季,跟往年的梅雨季沒有任何不同,隻會悶悶下雨,變故卻無聲地發生在一個極其平常的陰雨天。
與以往不同的是,亂棍落在他身上,鮮血滾燙地流下,卻都被冰冷的雨水唰唰落下沖淡,他死死地扒住家門,
“我不要出去,我要留在這裡,這裡是我的家……我要是出去了,小姨就找不到我了,小姨說過,讓我等她回來的,等她回來見不到我,她會着急的……”
“你小姨早就死了,沒人管你了,識相的話趕緊滾,别玷污了堂溪家門。”
死這個字眼大大刺激了他,他掙紮起來,
“你們都是騙子,我小姨沒有死,我小姨那麼厲害,怎麼可能會死,你們都是騙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小姨說過讓我……讓我等她回來的,她說她會趕在上元節之前回來的,帶我去看花燈,她說過的,我小姨從來不會食言,從來不會騙人的。”眼淚混雜着雨水落下,他幾乎是自欺欺人道。
但他當時終究隻不過是一個七歲小孩,怎麼可能抵抗得過大人的力量,很快就被打暈過去,不省人事,家奴們都以為他被打死了,把他扔在亂葬崗。
被打暈前一秒他還在想,“小姨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我隻有你了,小姨……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可不可以不要像父親母親那樣離開我,我隻有你了,小姨……我真的……隻有你了……真的……”
他在亂葬崗渾渾噩噩待了好久,時而清醒時而昏睡,晝夜颠倒。
餓極了,就張嘴接雨水喝,亂葬崗屍臭熏天,偶爾還會來一些豺狼虎豹,持續的高熱讓他渾身酸軟無力,好幾次命懸一線,死亡的恐懼無時無刻不籠罩着他。
瀕臨死亡之際,他遇見了那個讓他終身難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