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飛蛾撲火,哪怕是死,也要一試。
夜深了,周序音的經書卻遲遲沒有抄完。
她将寫滿薛赫言名字的宣紙折好,放入書中,然後整理一下書案,準備寬衣入睡。
今夜月朗星稀,皎皎月華透過窗棂流瀉在地上,繞在周序音擡起的指尖。就在此時,一道身影遮住了月光。
“還沒睡?”
周序音回頭看了下屋内就快燃盡的燭火,再轉過身看向窗外的楚宵臨,“原來你真的住我隔壁?”
楚宵臨卻岔開話題,“我想了想,其實是可以的。”
周序音茫然,“什麼可以?”
楚宵臨透過窗看着映照在月色之下的周序音,“你想要我教你武功,既不違背江湖道義,也不違背我的本心,沒什麼不可以的。”
“我沒有基礎,從未嘗試過,你确定要教我嗎?”
楚宵臨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确定,我不騙你。”
“我會的有很多,你可以慢慢學。”
“由五嶽劍宗創立的坤元劍法、乾元劍法;大邕城後人修煉的兩儀心經,昭明神宮跟明光教的四象神功……還有我這兩年獨創的一套劍法——君堯劍法。”
周序音打斷他道:“君堯劍法?我從未聽過。”
“那是我五年前在武當山閉關時結合武當太極劍創立的,還沒有教給過任何人。”
周序音終于明白衆人口中的天之驕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他不僅會全天下所有的武學聖典,他還能改進前人遺留的,創出自己的絕學。
這樣的楚宵臨,恐怕就是薛赫言心向往之的最終目标吧?
“你想先學什麼?”
周序音思慮一番道:“那就學你自創的那套君堯劍法。”
楚宵臨顯然一頓,他以為單純的周序音會不假思索地求取兩儀心經的全部,沒想到她會放棄如此絕佳的機會。既然她按下不表,他也不必再三試探,“……你選得不錯,這套劍法能以柔克剛,後發先至,專克剛猛的乾元坤元劍。”
次日的周序音換了一身較為貼身的素衣,她以前總穿着那些飄飄欲仙的粉嫩衣裳,遠遠看着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今換了一身無暇白衣,潑墨的長發也紮到一側盤成了麻花辮自然垂下,看着多了幾分英氣。
楚宵臨推門的瞬間就見她伫立在庭院裡靜靜的站着,綠意盎然的背景下,稱得她更是美若天仙下凡,“前輩。”
用過早膳之後,周序音也未支走李語禅,楚宵臨并不介意有人旁觀,隻提點道:“你可得好好練,這君堯劍法博大精深,很難學成,今日我們便從基礎開始打起。”
他說着折了一段柳條驚歎道:“細長、筆直……還堅韌,完美。”
周序音接過他遞來的武器,問道:“我就用這個?”
楚宵臨打開折扇解釋說:“是啊,你什麼基礎都沒有,氣力上較弱,刀劍什麼的估計也扛不動,還容易傷人,不如換成這個。”
周序音并無異議,跟着楚宵臨的比劃試練了幾個招式,問道:“前輩你從不佩劍嗎?”
楚宵臨合扇指點她的動作道:“我的佩劍早在十多年前跟蘭燕臣比試的時候被他斬斷了,後來也沒再尋别的了。”
其實自那次在鹭羽跟他相逢之後,周序音也在薛赫言的書房内翻閱過有關他的資料,他的佩劍名為“磬音”,因其每每拔劍猶如石磬之音,悅耳之間一劍斃命。但沒想到這劍會被蘭燕臣折斷,“那劍是扔了?”
楚宵臨道:“一開始有些遺憾還帶了回去,後來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便信手扔了,依稀記得是扔在了大邕城的一條小溪裡了。”
周序音錯愕不已,“……”
楚宵臨的扇子突然打了她手臂一下,周序音吃痛顫了下,“專心點兒,沒基礎還不用功,你就是再練十年也未必赢得了謝新朝。”
“我沒有想要赢他。”
“你代你表哥赢了他,你表哥難道不會為你自豪?”
周序音失落道:“他隻會更加難受。”
楚宵臨見她失意,岔開話題道:“……你方才說我的佩劍,其實後來我也聽到些許風聲,說是磬音劍重出江湖了。”
周序音看着他,等他的叙述,“那劍出鞘的聲音與衆不同,所以很容易讓人分辨出。四五年前它落入了一個暗殺組織的首領當中,本來我也沒想多管,但此人在江湖之中造成的殺戮太多,引起了些風波,傳到我的耳中,我便親自前往了諸多案發現場去看了。”
“後來找到那人了嗎?”
楚宵臨搖頭,“我雖找到了打撈磬音的始作俑者,但看他的殺人手法跟那些死者身上的完全不同,後來我要繼續探究下去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阻撓我……我不想再造殺戮,便讓那人的手下傳了信,若讓我發現磬音劍再殺一個無辜之人,無論如何我都會來取他性命。”
周序音這動作保持得身體僵硬,但還是強忍着,“……你還是不知道那人的真面目?”
楚宵臨摸了摸鼻子,思慮一秒還是告知她真相,“知道,他叫鐘磬音,是你們鹭羽旗下墨羽堂的一個殺手。”
周序音招式不穩,險些傾倒,好在楚宵臨有所防備,扶得及時,“穩住重心,屏氣凝神,保持。”
周序音舒展了一下四肢,重新擺好姿勢,一動不動的,李語禅坐在圍欄上一邊吃花生一邊拍手鼓掌道:“加油加油!”
楚宵臨颔首輕笑,“對了,你在鹭羽待着,可曾聽聞過這個人?據我所說,他應該是你兄長周序凜的手下。”
周序音自然聽過這個名字,而且還知道此人的真名。那不過是表哥化名潛在周序凜那裡的一個身份,為了奪取墨羽堂的全部力量而已,“……聽過,是墨羽堂鼎鼎有名的一個首領,替周序凜管着數百号殺手。”
“那是為你們鹭羽鏟除異己的一個組織。”
周序音并不否認,“是,墨羽堂有兩路,一路是周序凜帶領的殺手,一路是表哥為舅舅帶領的護衛。”
“看來父母的離世也給周序凜帶來不小的打擊,否則他不會托人找我的斷劍去殺人洩憤。”
周序音沉默不語,周序凜縱然有這個想法,也絕無匹配的行動能力,他是想報複很多人,但無奈武功有限,那移交給他的殺手組織并不完全服從他的命令,久而久之才叫薛赫言鑽了空,奪了權。
提及了周序凜,周序音這才想起昨日舅母跟她說的要事,“前兩日周家老宅來信,說是我明年就要出嫁,讓今年清明前後找個時間回趟老家祭祖。”
她再看楚宵臨一眼,“周序凜他……過兩日就會來禅音寺接我回去。”
楚宵臨蹙眉,“也就是說,你要離開這兒了,那我豈不是隻能做你三兩日的師父?”
周序音看着他,“即便如此,我也會好好練的。能得前輩您的指導,是我的榮幸。”
楚宵臨才不想聽她說這些客套話,用扇子敲了下她的手讓她站正道:“既如此,我們就不練這些花拳繡腿了。”
周序音歪頭不解。
楚宵臨道:“君堯劍法是單獨的外功劍術,你沒有内力修煉起來事倍功半,不易提升,即便習成招式也很難發揮其全部的精妙之處。”
“那你昨夜還說我選得好?”
楚宵臨笑道:“剛巧我還有兩儀心經這樣至高的内功絕學,隻要你練成了它,很多外功便能手到擒來,君堯劍法也不例外。”
“你要教我兩儀心經?”
“是啊,這全武林都想得到的内功聖典,你不想學嗎?”
周序音不免懷疑自己,“我學得會嗎?我可沒有任何功底。”
“就是沒有功底才好學,現在的你就跟一張白紙一樣,是最容易刻畫上最初的印記的。有兩儀心經打底,以後你學什麼都快。”
周序音被他說得有些飄飄然,原來擁有蓋世神功的感覺如此美妙,怪不得表哥有時甯可去閉關也不陪她玩,“好啊,那我們開始吧!”
上午打坐了一個多時辰,周序音也有些累了。午間的太陽不錯,楚宵臨獨自一人上了房頂靠着角脊小憩。李語禅在院中撲着蝴蝶,時不時還不小心摔一跤,摔得滿嘴青草泥土,教屋檐上的楚宵臨勾起唇角。
周序音跪坐在書案前,點燃檀香,信手扇了扇,然後打開書冊,鋪好宣紙,開始謄寫經書。
她沒有午休的習慣,夜裡一般睡得比較早,早上無事也會多睡些。午覺隻會讓她醒來頭腦昏沉,想到很多不愉快的過往。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林間鳥雀叽叽喳喳地嬉戲飛遠,周序音擡頭一看,發現楚宵臨正站在窗外看着專心抄寫的她。他不知站了有多久,周序音卻始終沒有發覺,她一絲不苟低頭的樣子像是遺忘了外面的世界,袅袅檀香萦繞,将她烘托得更加出塵清麗。
“你醒了?”
楚宵臨繞到正門走了進來,“下午不練了?”
周序音低頭答道:“我還要摘抄兩本經書,恐怕沒多少時間留給你了。”
楚宵臨并不介意,到她左手邊俯下身道:“要不我幫你?我可以臨摹你的字迹,不會讓薛夫人瞧出來的。”
周序音莞爾,“不必了。多這一兩個時辰,我也練不成那些高深的絕學。”
楚宵臨掀了衣擺同她一起坐下,拾起一本經文,“不好說,有時候天才隻需一兩個時辰就能練成最頂尖的劍術心法。”
周序音筆下頓挫,聽他繼續胡扯,“你得我真傳,明年武林大會上說不定還能赢下謝新朝,将他打得落花流水,不敢娶你。”
周序音笑而不語,繼續寫字。
楚宵臨也揀了支筆,再仔細瞧她的字迹兩眼,自信地臨摹起來,“我看你筆迹剛勁有力,想來将來執劍也會威風凜凜。”
周序音的字确實不同于一般閨秀的字,她筆鋒有力,字字潇灑飄逸,跟她本人俊俏端莊的模樣有些出入。
“抄經甚是無趣,别悶壞了你。”
楚宵臨挑眉道:“不無趣,我本就熱衷書法劍道,做這些正合我意。”
“你在大邕城的時候,就是寫字練劍跟釣魚嗎?”
楚宵臨低聲笑起,“你對我的生活感興趣?”
周序音不過随口一提,被他說得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見她緘默不語,楚宵臨也知道自己反問過頭了,他不該如此試探,畢竟人家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其實……”良久他才打破這點尴尬,“也不止這些,在大邕我也有自己的親人朋友,還要帶徒弟,留給自己的時間不算多。”
周序音仍舊沉默着,像是沒聽到一樣,隻顧着摘抄謄寫,将身邊人視若無物。
楚宵臨隻好說些别的,“我方才問了你丫鬟,說你周家老宅就在馮家堡附近。”
周序音輕輕“嗯”了聲,依然沒有擡頭。
這樣說來,她父親周平晖跟第一任妻子馮越明可能還是打小就認識了。
“說起來,馬家莊也在它隔壁鎮上,馮馬兩家世代都是交好。那蘇裕昆跟馬純江的女兒還拜入了馮家家主馮越賢的門下。”
周序音這下終于開口,“蘇裕昆夫婦長年在外送镖,可能沒時間照顧這個女兒吧。”
楚宵臨接着道:“正巧我徒弟還在馬家莊,要不我過幾日跟你一起上路。”
周序音終于停筆,“你要跟我去周家?”
“你這一路還挺遙遠,周序凜跟你不和,路上估計也不會照顧你,我可以護你安全。”
周序音确實對上回被人追殺遭人擄掠的經曆心有餘悸,但還是拒絕了他的好意,“你不必擔心,我出行在外都有表哥安排的高手暗中保護的,你若跟我一道,反而會讓表哥的人察覺。”
楚宵臨隻能作罷,“那好,我們馬家莊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