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真是陰魂不散,為什麼連這一世也要賴上我們家!”
他崩潰癱倒在地,雙眼失神,吓得連身下都漫出股股水漬。小潇見他猶如喪家之犬,突然大笑出聲,驚起樹上飛鳥撲騰翅膀。
她蹲下身子來,一字一句,句句珠玑回憶起從前。
“上一世,我不怨你們。我甯願相信是家中太窮,是爹娘真的萬般無奈,才會将我舍棄。”
“掌管往生之門的鬼差說,我有未盡的念想。于是我便在世間日日徘徊不肯離去,想見你們這一世過得好不好。
“可也許我們真的有緣……”
大抵是,他們之間真的有斬不斷的緣分,竟讓小潇第三世又重新投胎回了他們家。
爹娘變了副模樣,可她還是能一眼認出他們。
這一次家中不再貧困潦倒,小潇滿心歡喜,期待着再次與爹娘重逢。他們家好了起來,她不會再被抛棄了。
她苦苦等待,連在人間徘徊被孤魂野鬼欺淩的苦楚都一起被遺忘了。
可迎接她的是冰冷的井水。
冰冷徹骨,澆滅她滿腔的欣喜與奢望。
這一世海晏河清不曾有過戰亂,家境殷實頓頓吃得上山珍海味。
可爹娘還是要将她抛棄。
将她抛棄在濕滑冰冷的井水中。
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濃重如墨的恨意生長,漫出井壁,她前世死的凄慘,今生又早早被害。隻能化出這幅人鬼俱怕的模樣,前來了結這些年的恩怨與悲苦。
……
長鸢重重閉上眼睛,掩去眸底的泛紅,“那日在英嫂家,虎娃說有個姐姐要拉他去井中玩,是不是你?”
“是我。”小潇回答的很果斷,她揚起小臉下颌緊繃,“都怪翠翠那個蠢丫頭……”
她氣惱自己的計劃被翠翠打亂,而後又釋然一笑。
“鸢姐姐,她和我很像吧。”長鸢點點頭,拂去眼角的清淚,也對着她清淺一笑。
她突然就不想糾結什麼小潇會不會失去本心,被怨念吞噬的事了。
因為人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付出代價。
小潇這三世,唯一不該的就是放棄妖丹去做了尹明和陳令儀的孩子。因果輪回,他們二人犯下的孽總要親自來償還。
長鸢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在聞玉方才消失的地方,擡手掌心散發出妖氣在虛無中撕出大洞。
“既然你已決定那便去做吧。從前事事不由人,如今也聽從自己的本心自由一回。”
聽見她這樣說,尹明和陳令儀肝膽俱裂,“你身為捉妖師卻跟妖怪同流合污,放任妖怪作惡,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他臉色又青又紫,往前爬着想要抓住長鸢的裙擺,卻被她一腳踢到一邊。
長鸢笑吟吟看着他,擡手将碎發撥至耳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啊,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她秀氣的眼睛輕輕彎起,神色認真與他解釋道:
“其實我跟她一樣,也是妖怪。”
一句話,差點讓尹明氣得昏死過去。
看着長鸢即将沒入空洞的背影,他仍不死心抓去,卻隻抓到一片空氣。
“不要!不要丢下我啊……”尹明絕望趴在地上,不敢接受這一事實,聽着身後陳令儀被啃食的簌簌聲,驚恐流淚。他另外一條腿已經沒了,現在是想跑也跑不掉。
随着身後的尖笑與血腥味越來越近,他的腦海蓦然控制不住湧出一些零碎的畫面。
春光燦爛的日子裡,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背着大大的竹簍,沖他粲然一笑。
“爹!我采到好多草藥,可以給娘治病了!”
那是他和妻子心心念念求來的女兒,被他置之不理,為了保全另外兩個孩子,卻丢下了她。
是他錯了,是他鬼迷心竅……
在最後一刻,尹明流下了悔恨的淚。
隻可惜為時已晚,他被小潇啃食殆盡。
*
長鸢進入夢洞後,便感覺有一股極大的拉扯感将她拽入其中。
久違的系統卻在這時突然上線。
【這裡是攻略對像聞玉的夢魇世界,請注意,此時他的黑化值為80%】
她緩緩升起一個問号,怎麼他的夢魇中黑化值還不減反增?長鸢有點害怕進去後,會是什麼殺人斷手,剖心挖眼的黑暗畫面。
因為聞玉的夢魇,總歸是不那麼正常的。
“如果我在這裡被殺掉,會真正死亡嗎。”
【不會】
她剛松了一口氣,還沒放心下來,卻聽系統又再次說道:【如果不能喚醒他,你們會被永遠的留在這裡】
長鸢:……
夢裡的一切都像水面上的浮萍,飄蕩遊動。不太真切的感覺晃得她頭腦發暈,長鸢使了個術法,屏蔽掉那股虛幻感。
天際黑沉沉的壓下來,似要下雨。
她站在樹下,鎮定自若抖了抖衣裙,打量這附近的一切。聞玉的夢中有些壓抑,連空氣都彌漫着壓迫感,像一座大山壓在她心頭難以呼吸。
四周正勞作的人沒發現她的突然闖入,依舊在幹着自己的活計。
很快,長鸢就發現了奇怪的一點,這裡的一切,為何毫無色彩?
打眼望去,天空是灰蒙蒙的,花草樹木,以及這些人身上穿的衣衫都是統一的灰暗。
她低頭看去,就連自己藕荷色的小褂都變成了灰色。
難道聞玉夢中的事物向來是沒有顔色的?
“喂!你看沒看見剛才這有人跑過去?”身旁有人突然出聲打斷她的想法,長鸢四處看看卻沒看到人,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腰間被戳了戳,她循聲低頭望去才看見幾個小孩,手中拿着鐵鍬和掃帚,神情兇狠。
這幾個小孩氣勢洶洶,四處張望,看起來是在找人。長鸢剛到這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沒能看見,于是抿唇搖了搖頭。
他們這才放過她,一溜煙往另一個方向追去了,邊跑嘴裡還念叨着什麼,“災星”,“看我今天逮到不打死他”之類的話。長鸢眼睛睜的溜圓,沒想到這幾個小孩這樣兇殘,難怪是在聞玉的夢中,就是非比尋常。
她正想着,脖頸處卻突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有什麼東西掉進她衣領中。伸手去摸,指尖濕漉漉的,原來是水珠。
天空陰沉應是大雨将至。
長鸢擡頭本想觀望天色如何,卻不想撞入一人潋滟的眼眸中。
她呼吸一窒,仰頭愣住。
他坐在樹上,就這樣靜靜與長鸢對視,仿佛已經看了她許久。
那人年紀尚小,比剛才那幾個孩子約摸隻大了幾歲。雖穿着褴褛的衣衫,卻遮不住容貌昳麗秀美。
林蔭斑駁随風晃動,灰色的落葉急轉而下,飛到長鸢肩頭。
待她看清他鼻梁間那顆熟悉的小痣,錯愕之下,話便脫口而出道:
“你是,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