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地面隻一小段距離了,她想了想,放開一隻手,怯怯捂住了裙子。她嫌厚重的襯褲臃腫,裡面隻穿了條薄紗褲,風一吹,白紗勾勒出纖細的小腿,肌膚若隐若現。
沈洵舟見她如此,面上露出冷笑,剛要嘲諷出聲,眼前的裙擺綻得更開了,伴随着少女的驚呼。
她摔下來了。
沈洵舟心口一悸,幾乎是立即從後背升起一股難言的冷意,像是六月的水潑在身上,不冰不涼,拂過皮膚時卻激起一層顫。
他擡起胳膊,寬大的袖下落,小臂上已起了細密的雞皮疙瘩。
與此同時,即将觸碰到宋蘿的念頭在腦中炸開,勾起腹中的渴望,連呼吸都重了。眼前覆來大片的白光,沈洵舟漆黑眼瞳縮緊又放大,回過神時,少女溫熱的身軀已撲了滿懷。
他睜大眼睛,像是被燙到般,一把推開她。宋蘿搖晃着後退兩步,坐倒在地上,痛“嘶”了聲。
青石磚寒涼,宋蘿莫名其妙地瞅着他,撐着膝蓋站起身,揉了揉摔疼的後臀。
沈洵舟氣息不穩,心神晃蕩,原本就不自覺地盯着她,視線随着她起身上移,又跟着她動作放到了那處。
他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目光慌亂地上移,強迫自己盯着她的臉。
青年漂亮的面孔壓迫得攝人,臉如瑩白玉色,濃黑眼睫上揚,像是山水墨中最重的一筆,劃開細膩的宣紙,陰冷冷地戳到眼前。宋蘿心跳飛快,望着他:“我......在看昨日凍傷的小雀。”
“小雀?”沈洵舟仍是沒什麼表情,微微擡眼瞥了眼細密的玉蘭花樹的枝葉,又将目光落回來,“在樹上?”
“對呀大人,這隻小雀還是芸娘救下的呢。”
宋蘿将昨日與芸娘和宿五一起做窩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她的嗓音其實很适合講故事,從最初發現小麻雀的欣喜,到一起做窩的歡樂,沈洵舟似乎能從她的話語裡,回到昨日那個暖和的下午。
沈洵舟垂下眼眸,忽而擡手慢慢捂住了腹部。自洶湧的麻意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漫上來,漫過的地方像是被什麼填滿了一瞬,随即空虛感覆上來。
宋蘿仿佛忘卻了方才被推在地的疼痛,視線往他放在肚子上的手瞟,靠近了他:“大人是不是餓了呀?”
少女獨有的甜香飄過來,沈洵舟感覺欲.念在腦中亂竄,攪得他意識混沌,思緒遲緩了片刻,沒想起來後退,紫色官袍下擺擦過她的裙帶。
盯着這根青色的細帶,沈洵舟開始回想她方才問了什麼,她的話實在是太密了,就這樣叨叨說了好久,第一句好像是“小麻雀飛走了,大人覺得它會活下去嗎”,然後是“今日怎麼沒見到芸娘和小五呀”,再是“有些冷了,大人要不要回屋呀”,最後是問他餓不餓。
.......怎麼會有這麼能說的女子,像是放下防備後的小鳥,顯露出了叽叽喳喳的本性。
不對,她比珍珠鳥還吵的慌,沈洵舟心想,她也不是什麼柔弱的小鳥。
宋蘿瞧見他睫毛發顫,抖動得如風中的枝葉一般,像是難以忍受,當即挪開兩步,這奸相别暈倒砸她身上了。剛一離開,便聽得他冷冷說道:“你的話太多了,吵得本官耳朵疼。”
“那還有最後一句。”她笑眼盈盈,非但不怕,還得寸進尺,“說完就不說了。”
沈洵舟眸色不虞。宋蘿趁他開口前趕忙道:“祝大人今日生辰吉樂!”她伸向腰間,掏出一個藏青色香囊,細細的金線流蘇垂落在她手心,繡樣是兩支盛開的玉蘭花。
“這是什麼?”他問。
“生辰賀禮呀,這在外面賣得二十文一個呢。”宋蘿攤着手心,眨巴着眼,希望這奸相能感受到自己的一針一線的用心。
他冷笑:“我不要,有兩瓣花繡歪了,最多隻值五文。”
他漆黑眼眸望着她,随即指尖勾起腰間精緻的銀色香球,祥雲輪廓滑過細碎的光。寂靜無聲,卻有無言的嘲諷。
宋蘿收回手,将香囊塞回腰間,該說的都說完了。她行了個禮,腳尖狠狠踩他落在地上拉長的影子,嘴上乖巧道:“那宋娘告退了。”
“等等。”沈洵舟叫住她。
宋蘿以為他後悔了,回頭見他眼眸浮上一點水色,瞳中似蕩起圈圈漣漪,隻是一瞬,那波動消散了。他揚了揚白皙的下巴:“去給我做碗長壽面。”
一般做飯的活,都是芸娘做的,沈洵舟也不吃外人做的東西。宋蘿并不覺得沈洵舟此舉是信任了她,心裡反而隐隐湧起不安。
芸娘去哪了?
廚房在沈府的東南角,離祠堂很近,一把黑漆漆的鎖挂在門上,像是棺材。夜色落幕,彎月照下泠泠冷光,在腳下鋪了一層白霧。
“咔哒”。
門關上了。
蒸騰的熱氣自鍋中升起,沾白粉的面團在砧闆上搓開。既為長壽面,那便一根不能斷,寓意壽命綿長。
沈洵舟并沒有什麼君子遠庖廚的意識,手撐在矮桌上,半托着臉,一眨不眨地盯着砧闆。他的面孔實在是漂亮,在蒸騰起的水霧之中,竟也顯得如在雲霧飄渺間端坐的菩薩。
矮桌隻半寸高,他坐在跟前,不太舒服地曲起膝,輕輕皺眉。
宋蘿被他盯得後背發毛,加快了揉面的動作,也不顧搓的好不好看了,将長長一條放進鍋裡,熱水冒起咕噜的小泡。
沈洵舟立即不滿意了:“搓的醜。”他眸光沉沉,語調浮起一點委屈,“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給本官過生辰。”
“......”宋蘿忍了又忍,轉過臉,發現他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覺扣緊了,仰頭望着她,眼裡竟帶着難以察覺的期盼,心裡冒起的火滅了。
算了,今日壽星最大。
她用筷子将那根形狀不好看的面撈出來,重新搓了條細細圓圓的長面,看着就十分喜慶。将面條重新下入鍋,她向他揚起眉,無聲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