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衣襟,白玉般的身軀比燭火更亮。沈洵舟臂間松松攬着衣裳,背對她,手指僵硬地捏起被角。
他實在不習慣将後背露給别人,微微偏頭,餘光觀察身後上藥的少女。
她呼吸很平穩,動作不急不緩,灑藥,纏紗布,掠過一處又一處。
有時會繞過他胸前,像一個環抱。從這短暫貼近又抽離的幾瞬,她懷中的暖意裹了過來,如她拂過來的氣息,毛茸茸地發癢。
沈洵舟忍耐着,她的手繼續向下,他也将衣裳拉下了點,有一點涼灌入脊骨末端,他感覺到她的手停下了。
宋蘿握着藥瓶,遲疑地戳了戳這一小片圓形的傷疤,表面覆着凹凸不平的紋路,蹭過她的指腹。
青年往前躲了躲。他身上也很白,和真的玉菩薩似的,連傷疤也是淺淺的粉,如新長出來的肉。這塊背上,縱橫交錯着數道陳舊劍痕,而這些舊疤上,又覆滿新的汩汩流血的劍傷。
再往下是兩個漂亮的腰窩,靠近左側的位置,有一個貫穿傷的圓洞疤,顔色很深,像是那塊的血肉失去了生機,縮成暗色的點。
宋蘿想不出來這是什麼造成的傷,她給這個傷疤上了一點藥,輕輕塗開。
這觸碰令沈洵舟渾身一顫,窄瘦的腰腹繃緊,溢出喘息:“你......你塗錯位置了,這裡,沒有傷。”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耳邊的墜子未摘,正劇烈搖晃,折出燭火跳動的光。
宋蘿閉了閉眼,向後挪,傳來衣裙摩擦的窸窣聲。
片刻後,沈洵舟聽見她有些好奇的語氣:“為什麼這裡的疤沒有淡去呢?”
她甚至想給他腰後這塊疤纏上紗布。沈洵舟緊緊捏住她的手腕,慢慢轉回了身,他胸口手臂纏滿白色紗布,藥的清苦味幾乎抵在她鼻尖。
他低下頭,漆黑的眸子閃過淩淩冷光,極低地發問:“你對誰都這麼好奇嗎?”
先是劉萬寒。好奇劉萬寒為什麼與燕國細作勾結,好奇曾經對她好的劉萬寒為什麼通敵叛國,所以即便在陰森可怖的地牢,也要見他與他說幾句話。
再是陸雲風。好奇地不停跟在他身邊問來問去,像隻小花蝴蝶,甚至吃飯的時候細心剖開魚肚子上的肉,夾給他,好奇地問他味道怎麼樣。
無論是對她好的,對她冷淡的,她都要好奇麼?
紗布咕噜噜滾落,在腿上攤開一條白,最後滾入他雙腿之間,陷入羅裙下的縫隙。
“我天性好奇。”宋蘿彎起眼,手腕被他攥住,栗色雙眸凝出些盈盈暖光,“大人不喜歡的話,那我壓一壓,不問了。”
床上的青年烏發散落,下颌隐入她擋過來的陰影中,燭火照亮他上半張臉,漆黑長睫微翹,面如瑩玉,坐在床帳之間,像畫裡的美人卧榻。
他凸起的喉結滾動,胸前紗布之下,卻是與女子不同的,白皙緊實的腰腹。
“好看麼?”
碎玉一樣冷的聲線,此刻裹上了些柔和的暖,響在上方。
她的目光上移,從他的腰腹滑到胸前,再到脖頸,最後仰起腦袋,還是沒忍住,誠實道:“好看。”
這言語宛如調戲,沈洵舟湊近了些,凝視她的神情。
她眼睛裡滿是求知若渴,“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淡的疤,大人是用了什麼祛疤的藥膏嗎?”
沈洵舟眸光顫了顫:“疤痕好看什麼?”
聽說有些将軍,會以身上的疤痕為榮。宋蘿聽說過這奸相從小時候就跟着行軍打仗,猶豫着要不要說這種漂亮話讨好一下,他忽然更靠近了,垂落的長發蹭過她的腰間。
幾乎額頭相抵。
燭光下的青年漂亮得像妖,眼尾暈開紅潮,清苦的氣息不斷覆過來。
宋蘿身體後仰避開,他卻不松手,攥住她的指尖在發燙。她心跳飛快,幹巴巴地說:“有的疤痕就很醜,譬如,我身上就有許多很深的疤痕,一點兒也不好看。”
她語調弱弱:“所以想問問大人有沒有淡疤的法子。”
沈洵舟望着她,忽然松開手,嗤笑一聲:“沒有。”
他慢慢退開了,伸出手,掌心向上:“藥給我,剩下的傷我自己來。”
這副模樣,與半個時辰前,他扭扭捏捏脫衣裳的嬌羞判若兩人。宋蘿隻當這人陰晴不定,将金創藥放過去,起身到桌邊坐定。
她悠悠掏出繡針與一對鞋底納起來,燭火照亮她穿梭的指尖。
沈洵舟握着藥瓶,冰涼的瓶身驅散他手心的熱。腹中又翻湧起熟悉的酥麻。
他真是瘋了才會想引誘她。
蠱蟲不安分地跳動,在肚皮上凸起一塊,想要穿過皮肉,觸碰那邊的少女。
沈洵舟垂下眸,摸到它,感受到此蟲的急躁。他自虐般狠狠按下去,劇痛令他喘了喘,眼前白茫一瞬。
宋蘿捏着針頓住,耳中盡是床那邊低啞的喘息。她驚疑不定:他在做什麼?
這喘息很快停了,随後是瓷瓶放在桌面的鈍聲,衣物摩擦的微小窸窣。沈洵舟的聲音悶悶的:
“好了。”
他半張臉埋進被子,躺成直挺挺的一條,漆黑的眼珠像浸了水:“你過來睡。”
這床還算大,一人一邊,中間還能放幾個枕頭。
宋蘿思索着:方才她給他上藥,他一聲不吭,輪到他給自己上藥,他都疼得喘起來了。
還挺好面子的。但既然這麼疼,要是等會睡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他傷口,他不會記恨她吧?
她将燭台挪遠了些,繼續繡了兩針。沈洵舟蹙起眉:“你做什麼?不睡了?”
“我給大人做雙鞋呀,總不能一直襦裙配長靴吧,會被陸大夫看出來的。”她想了想,等他睡着了自己再過去,說道:“您先睡吧。”
沈洵舟盯着看了會。連母親也沒親手給他做過鞋子,他心中泛起極為奇異的酸澀,那不斷穿梭的線,好像纏進了心髒。
窗外的風聲更大了,掩蓋住針線穿梭的細小動靜,燭火漸明漸暗,慢慢矮下來。
在這樣的寂靜裡,他忽然開口:“我身上那些很淡的疤,不是用了什麼藥膏,而是受傷的時候很及時地上了藥。”
宋蘿捏着針差點紮到手指頭。還以為這奸相睡了,敢情一直睜着眼呢?
她“哦”了一聲,早就猜到了。那麼多的傷痕,有的輕,有的重,卻隻留下淺淺的痕迹,那一定是才受完傷,就有人給他妥帖地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