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着烈日,他們沉默地騎行在環海公路。祝瑜懷中的購物袋随颠簸輕蹭胸口,像揣着顆不安分的心髒。
鹹澀的海風灌滿襯衫,他數着周隐後背洇開的汗漬,前方燈塔的光束掃過少年後頸時,他看清那裡結着淡褐色摻雜粉色的瘢痕,像海蝕之後的珊瑚。
周隐把車停在了黃阿嬷的刨冰店門口,甘小淨和程歌躺在藤椅上悠哉搖晃,兩人臉上罩着鬥帽躲太陽。
周隐撒氣般掀翻了程歌的鬥帽,然後走進店裡,程歌猛地起身一臉土撥鼠式的茫然地看向祝瑜,但祝瑜也沒有好臉色。
他們進店後,程歌茫然地望了一下天,又低頭看了一下海島——這兩一開始不還好好的嗎?
店鋪裡破舊的像是穿越回了本世紀初,挂着多年前的舊日曆,風扇鏽迹斑斑,卡頓地轉着扇葉,呼出濁氣。夏光都隻能傾斜到店鋪三分之一的地方,好像把一個立方體切割了一樣的陰暗橘黃,幾張上世紀的港台明星的海報,油煙沾得看不清面容。黃阿嬷讓祝瑜坐下,但祝瑜看了一眼周隐後就出去了。
客人流絡繹不絕,周隐接手了黃阿嬷手裡的刨冰後就沒停下來過。
祝瑜想讓彼此都冷靜一些,想着他離開了這個酷似中式夢核的老破小店鋪。坐在店鋪對面的海堤上,獨自吹海風看海。
黃阿嬷看出兩個人之間不對付的氣氛,不争氣似地拍了周隐的肩,一定是這臭小子又幹了糊塗事。
她連忙讓甘小淨搬去一把擺攤用的大傘給祝瑜遮陽。又讓周隐打了一碗黑糖刨冰,自己給祝瑜送去,讓祝瑜坐在石堤上吃着刨冰。
周隐忙中瞥了一眼店外,那背影讓他鮮明地感到,祝瑜與這個世界之間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少年就像是清澈海水,然而大家都知道清澈見底是光的騙局。
光入水面,是會被折斷的,看見的一切并非他是真實的一面。
周隐覺得祝瑜就是這樣——就在面前,卻又很遙遠。
祝瑜出神眺望大海,海堤的石縫裡滲出鹹澀的涼意,祝瑜抱膝坐着,看浪花将他的倒影撕成粼粼碎片。
隻聽後面程歌招呼一句:
“顔果!快來玩啊!”
他轉過頭去,顔果嘴裡咬着冰激淩,手上提着一整袋冰激淩坐在了遊戲機前。
甘小淨一直圍繞着顔果看啊看,他對着顔果張牙舞爪,讓顔果很是窘迫。黃阿嬷操心太多,在一旁一直道歉。周隐出來後,黃阿嬷就領着甘小淨進去了。
顔果擡頭看是周隐,把頭一歪,邀請周隐來上一局。
程歌坐在祝瑜旁邊,兩人坐在遮陽傘下,傘檐呼呼被海風拍打,身後海浪在堤下像是讨吃的一般糾纏。
烈日下海鳥也隻有稀松幾隻,懶散地在石堤上用腳蹼走着。
夏日倦慵在海風中,不可逼視的太陽照射大海,暑氣蒸騰仿佛頭上雲就此而來。
程歌看出了祝瑜的低落,抿了一口鐵勺問道:
“你和周哥怎麼了?”
祝瑜淺淺的眸色倒映着周隐打電玩的輪廓,他把在超市發生的事告訴了程歌。
程歌一怔,鐵勺在碗底刮出刺耳鳴叫,驚飛了石堤上打盹的海鳥。
他放下了冰碗後很認真地說道:
“周隐他…祝瑜你應該看到了周隐的疤痕了吧?那脖頸上一大片的疤。”
祝瑜沉重地點了點頭…
公路上的熱浪熨着少年的心,祝瑜緊緊攥着冰碗,遠處天際隻剩一條黑金日暮沿着海平面,就像神的頸帶。
顔果玩了幾局都赢了周隐後,覺得沒勁就走了。
少年不服氣,機械地拍打着褪色的按鍵,寬松衛衣被海風灌滿,整個人像隻随時會掙脫纜繩飄走的氣球。
隻有投币口裡的遊戲币叮當作響。
祝瑜走到了周隐的身邊,在一旁坐了下來。周隐一瞥是他,更不想說話。
祝瑜在别人口中才苦澀地看懂了超市裡那道目光——不是厭惡,是困獸面對火把時本能的顫栗。
自己犯了一個多愚蠢的錯誤…側對夕陽,祝瑜眼神晦暗,鏡面被垂頭陰暗籠罩。
一局結束,周隐起身時塑料椅在水泥地刮出尖銳的悲鳴。
祝瑜抓住他手腕的瞬間,指腹感受到皮下脈搏狂亂的撞擊——這不是抗拒,更像是困獸最後的顫抖。腕骨凸起硌得掌心發疼。
‘周隐脖頸的疤就是小時候躺在桌旁被倒下的熱水壺活生生燙的,具體傷得有多重,除了他的外婆和黃阿嬷外,沒人見過他脖頸以下的疤。’
夕陽将兩人的影子釘在斑駁牆面上。
周隐正要甩開,卻被祝瑜用兩手緊緊握住手腕。不願松手。矜貴公子沒有了慢條斯理的優雅,隻有慌亂和愧疚。
“周隐……”
“和你沒關系。”
周隐的喉結在陰暗中滾動,一拳高舉,卻在從這雙淺眸中明白了祝瑜的挽留和歉意。暗潮在周隐眼底翻湧,疤痕下的肌肉不自然抽搐幾分。
怒火無可奈何地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