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槽旁拴着幾匹駿馬,各個毛色水滑,一看就知絕非凡品。
“這可不是學宮裡那些雜毛瘦馬,而是殿下自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千裡良駒。”
武思回不知從何處冒出,冷不丁說完這句,便複又嬉笑着跑開了,揚手示意崔妤去教場的另一端。
沈荔下意識看了眼蕭燃,發現蕭燃也在看她。
是那種察言觀色,洞悉危險的眼神。
被抓了個正着,他也不躲,狀似随意道:“别聽他胡謅!五年以上的牝馬性情溫馴穩定,适合初學者,并不為别的。”
他的瞳仁很深,眼皮褶皺薄而清冷,看人時有種攝魂奪魄的痞感。
這次換沈荔移開視線,斂目垂首,專心緻志挑選坐騎。
一匹色紅如火的赤晔馬偏過馬頭,一口銜住了沈荔的半袖衣料。
那是一匹極俊秀的年輕牝馬,眼睫如扇,眸子因極黑而泛着幽藍的光澤,看上去頗為活潑親人。
蕭燃抱臂立于一旁,見她已有了心動之色,便提醒道:“此馬靈動,卻也不易馴服。新手擇馬首重眼緣,其次便要與馭者的身高、性情匹配,需得鞍鞯合度,镫位适宜,方可謂因人施教……”
“因人施教”四個字脫口而出,二人皆是一頓。
蕭燃扭頭暗罵了一聲,謹慎地睨了眼沈荔的神色,不說話了。
沈荔不動聲色地将袖紗抽出,也不知哪來的氣性,道:“我就選它。”
女學的騎射課隻側重于馭馬之術,“射術”則暫由投壺替之,畢竟讓一群十五六歲、毫無基礎的世家少女開弓射箭,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選中坐騎後,需牽着它在校場慢走幾圈,為的是培養馭馬者與馬匹的默契。待彼此熟悉後,方可上馬騎行。
沈荔長這麼大唯一摸過的牲畜,便是阿兄花苑裡養的那幾隻優雅的狸奴與仙鶴,是以她看着面前這張打着響鼻、嚼着鐵片的長馬臉,一時不知該從何下手。
見她的指尖在空中遲疑不決,蕭燃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引導她拽住缰繩。
沈荔一愣,聽少年低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站于左側,身體領先馬頭半身,以缰繩掌控方位。别露怯,朝前走,讓它知曉誰才是主子。”
沈荔不動聲色地抽出指尖,握緊馬籠頭,按照蕭燃的引導朝前走。
馬匹不安地踏了幾下蹄子,不情不願地跟着她遛起了彎。
沈荔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這匹赤晔駿馬的鬃毛油黑順滑,發尾微微鬈翹,無論色澤還是質感都像極了……
她不動聲色地看向蕭燃,玉白的指尖安撫地拍了拍青筋凸顯的馬頸,而後自鬈翹的鬃毛間穿梭而過,越看越覺得相似。
忽而有了一點馴服烈馬的樂趣。
蕭燃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不知為何,總覺得那柔荑素手不是在撫馬,而是……
嗓子沒由來發緊,他低頭撓了撓頸側,仿佛那裡有羽毛搔刮。
直行、轉彎、勒停,繼而便到了關鍵的上馬節點。
可馬镫太高,沈荔到底是文弱貴女,平日裡連上個台階都是賞心悅目的從容優雅,此刻要撩開裙子踩上馬镫、再憑借手臂的力量翻身上馬……的确有些力不從心。
應該給她準備個墩子的。
蕭燃認真地琢磨:她比他矮上近一個頭,力氣又那樣小,到底不是那些皮糙肉厚的軍營将士。
赤晔馬已是等得不耐,躁動地噴起響鼻來。
“天色已晚,要不明日再學。”他看着少女被汗水浸紅的雪腮,沒忍住開口。
“我再試試。”
沈荔将散落的鬓發别至耳後,輕輕喘氣,“既是肩負重任而來,便不可無獲而歸、敷衍了之。”
說罷集中精神,再次堅定地朝馬背攀去。
蕭燃不知是否所有的士人都有這樣一份傲氣,隻覺午後斜陽落在她纖柔的身姿上,竟平白有些晃眼。
他想了想,撩袍單膝跪下。
沈荔似是被吓到了,玲珑眼微微睜大,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然而蕭燃隻是拍了拍自己弓步支起的大腿,示意她:“踩這裡上去。”
“這……”
沈荔看着綢褲下那繃得結實的大腿肌肉,有些下不去腳,“于禮不合。”
蕭燃隻當她還在生氣,很輕地皺了下眉,索性起身掐住她纖細的腰肢,用力朝上一舉……
一聲驚呼硬生生扼在喉中,沈荔隻覺陡然失重間,自己已如淩空之燕般騰空而起,穩穩落在了馬背上。
她忙抓住馬鞍穩住身形,伏在馬背上一動不敢動。
“腳放下來,踩住馬镫,腿夾馬腹。”蕭燃道。
馬镫,馬镫……
沈荔沿着馬腹小心謹慎地挪動雙腳,卻怎麼也找不到馬镫的位置。
蕭燃看不下去了,彎腰抓住她亂蹬的布靴,塞入馬镫之中。
順勢捏了捏她的小腿肌肉,看有無夾緊馬腹。
他此舉完全是出于本能,在軍營操練時,若是哪個兵卒的動作不對,上手乃至上腳糾正都是常事……
男人的指節硬朗有力,沈荔一僵,抿唇輕輕吸了口氣。
蕭燃的目光也跟着凝了凝。
意識到女人的腳不可随意觸碰,他迅速退至一旁,冷冷将手負于身後摩挲,耳廓浮起一層不甚明顯的薄紅。
“腰挺直,身體不要後仰,稍稍前傾保持平衡。”
蕭燃倒退着走路,視線緊緊盯着馬背上的人,揚眉道,“有我在,不會讓你摔着,怕什麼?”
沈荔徐徐吐息,強迫自己将所有精神凝聚于控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