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首醉倒在這不知源頭的呼喚裡,他們雙目迷離,身體不由自主左右輕晃,癡癡地半仰起頭,感受這份來自天神地洗禮。口中念念有詞,喊着:“多林,多林。”
待黎首回過神時,隻覺體内力量豐盈,暖流遊走全身,帶來一陣舒服得頭皮發麻地喟歎。
經此一遭,黎首相信聖西亞确實存在神力,存在神明。
他們将創世神稱為多林,将首通天之音的佩列德稱作神選者,并自立多林教派,稱自己為多林信徒。
大地中央,雨幕之中,點點白光跳動。 雨珠滑落,光芒更為明亮。白光閃爍間,卷着勾着周圍的雨珠盤成圈,繞成線,自地面往上空,造出一塊白玉來。暴雨過後,村落裡出現了一尊玉雕,玉雕通體呈脂白色,長達九十丈,寬百米有餘。這雕的是座人像,此人身穿一襲長衣,依然可見繁複紋飾;衣袂翩跹,翻飛的弧度薄如蟬翼。牠面朝前方卻看不清樣貌。左手手指微微彎曲抵在下巴位置,右手向前伸展,掌心朝前,指尖向上似要觸碰什麼。長發垂于腰際,看似輕盈卻又不失分量,垂落的發絲彎起細小的弧度,從遠處看,發絲似是随風而動。右側臉頰的部分白發編制成辮,置于耳後,發尾垂至胸前。多林并非與黎首一樣為全人,牠頭頂一對龍角,牠的身體隐在長袍之下,透過外袍鼓出的空隙,能看清蛇體的形狀,衣袍沒蓋住的細長蛇尾延展至身前。
扶光普照,天光大亮。白玉雕像透着微微的青,在光下全身又透着暖黃的光感。它似滑膩的油脂,又好似安睡的活物。
毫無疑問,這是多林像。
為了能夠長期獲得天神的庇佑,黎首商議舉辦盛典,歡迎天神的來臨。
佩列德轉述了多林的旨意,将盛典日子定在七月半,給這場盛大活動命名為“吉禮”。
舉行吉禮的場所就在那尊多林像前。
吉禮當天,黎首在雕像之下設五層環形台階,上九層擺着蠟燭和祭祀品。最頂層擺着一圈蠟燭,蠟燭繞着多林像圍城圈;在蠟燭下方安置着黎首捕獵獲得的活物,共四樣:魚、兔、牛、羊;熟食四樣:豕首、米糕、蔬菜選一、谷物擇其一;在第三層放有各類天材地寶,諸如海中撈出的珍珠、山上挖得的礦石、以及日常運用的錢币,這些祭品按類整齊排列成行。第四層是神選者佩列德德席位,作為祝禱者,佩列德将繞着這一圈進行活動。第五層,是掌管樂器之人的位置。參典之人皆身穿一襲月白長袍,外披一件赤色紗衣;發絲于頭頂位置被發簪挽起成髻;黎首臉頰處畫着扭曲的彩色條紋,這些條紋是黎首用從林中采集而成的各色石塊經敲打、搗碎、反複過篩、研磨等數道工序後産生的顔料塗抹而成,色澤純而亮;在眼睑處黎首用金、綠二色勾畫出一條細長眼線,再在眉中點上一顆紅痣,寓意通天。
參典者占位也極有講究,黎首以多林像為中心,将環形祭壇分為八區。各家按年齡長幼于八方站立。年長女性站于雕像前方,此為大陸北向;雕像背後站着女方配偶,為大陸南向;在雕像左手邊,即大陸西向,站着各家年齡居中的男孩,右手邊為年紀居中的女孩;家中年紀最大的男孩站于東北側,年紀最小的男孩站于西北側;家中長女則位列西南角,少女位列東南角。以此形成一個閉環。
随着編鐘唱出的一聲低吟,全體肅靜,盛典開始。
“我的天神!我的多林!求你快快睜眼,将目光流連我身。靠近我,再靠近我,你可聽見深藏我心的渴求。我的目光永遠追随向你,我的背後永遠敞開向你,我的身,我的心,全都屬于你!因你的庇佑,有了我此刻的歡欣。多林,求你賜福于我!賜福于這神聖之地!
我全身溫暖,因我在你的福澤裡浸泡漫遊。你用巧手,編織出雲蒸霞蔚的天和浩瀚無垠的地,你高舉雙手,将我托舉在你手心,我得以昂首展望天地。我的腳下地步寬闊,我的頭頂圍繞祥雲。蒼穹山川顯示你的神迹,和風流水宣揚你的美名。你賜我心中所想,佑我百事大吉,我因你而蒙福,我将一心稱贊你,為你的作為歡喜。
你應允我的無禮,讓我在你身旁小憩,你隻望向我,我的靈魂就明亮滾燙,灼灼不息。我行走過冷風獵獵的荒野,看見啃食白骨的原始惡獸嚎叫嘶吼;我墜落在幽暗陰濕的谷底,聽見布滿鮮血的古老符文泣血哀鳴。我從不害怕,我知你與我同行。你在這裡,聖光流轉我心,聖西亞就生生不息。
我要向萬物萬靈,歌頌你的慈愛,贊美你的純淨。
祈願生生世世,喜樂安甯!”
佩列德繞場高呼祝禱詞,語調慷慨激昂。編鐘低吟淺唱着,後有竹箫的加入,曲調越發昂揚,參典者随着音樂翩然起舞,衣擺飄散,從空中俯瞰,宛如一朵花在綻放,多林像為花蕊,衆黎首為花瓣,中間夾雜着浮動的光圈,那是層層燃起的燭光。直至音樂最高點,箫聲鐘聲驟然停止,銅鑼登場演奏,密密麻麻的鼓點滴落于衆參典者心間,他們高舉雙手,指尖指向神像,而後成雙腿屈膝觸地成跪坐姿态,銅鑼一敲,便彎腰俯首一次,共十個來回。在最後一次鼓點聲落下後,人們彎腰定住,八個方正各派出一位代表,各自用雙手捧着一件珍貴器具随祝禱者沿台階層層俯首叩拜至神像面前,按照下方戰列順序依次放上簋、玉琮玉玦、金箔所所制的面具、一尊圓頭壺、一尊鼎、一個由巨獸角做的蛇形器具、一卷玉簡及一頂頭冠。待幾人回位後,鐘聲箫聲再次加入其間,曲調更為高亢激昂。随着祝禱詞的繼續,參典者直立起身,轉向左前方繞場遊行。走動間随鼓點而止步,雙手舉過頭頂,彎腰敬拜,口中反複念着“我神多林”。音樂止,參典者回歸起始位置,褪去身上披着的赤色紗衣,随着佩列德大手一揮,風起,帶走件件紗衣,染紅了聖西亞的天空。
盛典最後,号角聲起。祝禱者揚起一隻羊角抛向天空,羊角落地後尖頭所示方位便是此次盛典埋葬坑的位置。黎首按着多林的旨意在那處挖一深坑,放入所有參典祭品,在最上層鋪上枝條,用火把點燃。待火光熄滅後,再用挖出的泥土填滿坑洞。黎首認為将祭品通過焚燒便可到達多林面前,從而可獲得天神的庇佑,直至永遠。
肉身雖死,靈魂永存。
這是他們最為虔誠的信仰,是回饋多林神的最高敬意。
星紀一百年,佩列德離世,留下一本書,叫做《多林記》。
佩列德離世前,曾為自己建造了一座陵墓。陵墓又名八藏墓。八藏墓依山傍水,位于地下,牆壁由礦石搭建,堅固而又防水,墓冢内設有九道門,墓穴口往裡面對面的八道門口各設兩盞壁燈,門後分别放置着大典所獻的祭品,種類繁多,數量龐大至極。祭品由絲綢紗衣包裹置于棺中,棺的外壁或雕或畫着數十年來的祭祀場景,記錄着多林信徒最為虔誠的信仰。第九道門後,則是這座陵墓主人,也就是佩列德死後所在的地方,裡面空間寬闊,最中間放着佩列德的棺椁,棺椁内蓋上放着一張帛畫彩繪,畫的是信徒死前死後的世界,生于大陸,死後肉身永存于地下,魂魄升至多林所在的永生之地,重獲新生。棺椁内除了佩列德和帛畫,旁邊還放有佩列德生前所配帶的飾品玉佩、所用的酒具器皿、所穿的衣物、所用的錢币等等。棺椁外的牆壁上記載着佩列德的生平。挂有長短不一的佩劍,金銀珠寶堆疊成山,又有手工匠人所制的神像、神人像、人像等雕塑排列其中。這是聖西亞的财寶,是創世神多林的所有物。
佩列德執筆撰寫的《多林記》上詳盡描寫了這數百年來聖西亞大陸的點點滴滴,黎首的衣食住行、發現的天材地寶、器物制作方法、所定下的律法等等,最重要的是全文大篇幅洋洋灑灑的贊美多林。佩列德離世前參加的最後一次盛典上,鄭重将這本筆墨僅占書頁五分之一左右的書交至新任祝禱者手中,耳提面命其一定要續寫大陸輝煌,永随多林,要将這本書流傳千古。随着佩列德的離世,這本書也就成為了信徒們的聖書。在那之後的每場祈福大典上,黎首都會再捧着一本聖書參典。
在翻閱聖書之後,黎首們發現一處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全文最後,新起的一頁上寫着這樣一段話:“她的發由鹿遺海澆灌,她的雙眸是光影的印記。你要等,要充滿耐心,等她來,等她來到這聖地,屆時(塗黑的劃痕),我們(劃痕),所有的一切都将完滿。”
由于佩列德留下的提示實在少的可憐,黎首隻能細細觀察身邊每個人,看是否有符合描述的對象。黎首猜測“她”會不會是如佩列德一樣可通天地的神選者,也不乏有人大膽猜測這人指向的是多林本人。衆說紛纭,卻一直無人能解開其中的奧妙。
在佩列德在世的數十年裡,聖西亞王朝開疆擴土,人口數量也不斷增加着。大陸除了多林教之外,民間也出現了其他小支流教派,因着年歲久遠,也無影像再現當年盛況,許多新一代不信多林,有着自己所相信的存在。
随着神選者的離世,黎首需重新推選新的掌權者來管理大陸。各派紛争四起,群魔亂舞,每天一睜眼就是一頓輸出。安甯許久的王朝統治土崩瓦解,各派對立,最開始的口舌之争逐漸變成了聚衆鬧事,有什麼趁手的就用什麼對對面騷擾。後有二人争紅了眼,理智淹沒的瞬間竟是用刀子互捅,這一刀刺激了各教派,刀劍之戰拉開帷幕。
星紀二百年,神選者尼恩降世,以一己之力平定戰亂,各派于大□□方各自為政。多林教自始至終是這塊大陸的第一教派,聖西亞王朝統治穩坐各教派之上。
星紀一千年,神使阿萊現身于聖西亞王朝,帶領黎首脫離了貧瘠沼澤。
星紀兩千年,聖西亞大陸文明達到鼎盛。
鼎盛坍塌,逃亡降臨。
而現在,聖西亞大陸正處于瀕臨崩潰的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