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眼就出現在永生之地對我而言已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永生之地雖然因大陸而璀璨,可大陸的數量一次比一次少,隻能從仍然存在的大陸裡窺見活力。
我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各個大陸之間閑逛。這些大陸排列毫無規律可言,它們随心所欲的孕育生命,大陸之間系着一條無形的線,它們圍着那張椅子和籠子,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離我最近的某塊大陸響起了吟誦的聲音,吟誦内容有些耳熟。
我循聲望去。
這是?
我定睛一看,心下大驚,隻覺某些難纏的答案要呼之欲出了。
我走進,輕觸那小小一團,随即,這大陸跳動着膨脹成一顆巨球,毫無保留地向我展現出它内裡的所有,大陸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收入我的眼底。
這塊大陸顔色幹淨卻又透着簡樸,像是未經雕琢的玉石,散發着透亮的光。矗立在空地上的,是一尊龍頭蛇身石像,石像之下,設有層層石階,擺放各種祭品,石階最下一層,站着一位祝禱者。人們在空地八方按序站好,他們臉上勾着線條,眉心綴有一顆紅痣,身着月白色長袍,長袍外披着赤色紗衣。他們跟随石像下的祝禱者吟誦,對着石像虔誠敬拜。
人們口中唱頌的祝詞雖和枝欽那本有少許差别外,幾乎完全一緻。
祭典最後,濃煙陣陣,紅色紗衣漫天飛舞,帶着住民高昂的歡呼,一股腦的塞進我的眼睛,傳進我的耳朵。
這是第一新地,是第一位神選者降臨的初代大陸。
我從未如此清晰的明白大陸子民與萬物萬靈并無差别,在神面前,都是一樣的不同類的物種,僅此而已。
我回想着書中的描寫,目光在各個大陸快速掃過。
找到了。
這塊大陸不同先前那塊一樣有着好樣貌,它有些狼狽,它飄散着滾滾塵煙。脖子上随意挂着毛巾、打赤膊的無數住民肩扛沉重樹幹,樹幹之下,是一筐筐用粗繩吊住的泥土。他們喘着氣,口中喊着号子,往樹林之外運送至大陸另一端。那裡,建造起水泥搭建的低矮石屋。行動不便的長袍已被簡潔衣物取代,四肢活動範圍不再受限,人們做事也愈發方便靈巧。刺耳的鳴笛聲帶着嗆人的灰塵鑽入人們的身體。人們并不因它們的無理而感到羞惱,相反滿臉驕傲。
大陸最北端的王朝面積最廣,人口最多。
此時鐘鈴聲響徹雲霄,人們懷抱着書,提着沉甸甸的袋子朝宮門口趕去。
王朝王宮左側,立着一尊石像,相較第一新地的粗糙感,人們在其原有基礎上進行改造加工。這石像被雕得更為精美華麗。
祝禱者背對石像,面朝參典者盤腿而坐。人們也效仿她的樣子盤腿坐下,聽着祝禱者的話語,翻書高聲誦讀,最後對着石像深深拜三拜。
石像下方擺着的火堆被點燃,人們将袋子中的東西倒進火中,沖天的烈焰映紅大陸的一角,它帶着輕飄飄的灰燼竄向蒼穹,灼熱的溫度載滿了人們的期許和敬意。
這是第二新地。
很湊巧,第二新地旁邊緊挨着的剛好是多林記的第三位神選者出現的時代。
第三新地的大陸無論是住宅、服飾、還是其他都比前兩個大陸好上許多。可大陸最上空蒙着一層黑幕,那是由無數顆粒凝結而成,它們盤踞于空,暗自擴大着,等着某日結成牢固的繭,屆時大陸和它的子民将無路可逃。
低矮的房屋幾乎沒了蹤迹,高樓壓垮這些屋子,成了大陸的标志性建築。那石像越雕越精美,繁雜紋飾和精緻皮囊獲得褒獎,多林以不止一種形态出現在家家戶戶,牠被供于香案,受人敬拜。最原始的那尊石像則立在王朝中間,周圍設有防護欄,無人可近牠的身。
同樣的北方,同樣的石像,同樣的一批人。當日下雨,雨水落在地面,濺起森冷的光,它不再通透明亮。人們撐着傘有序排着隊,嘈雜的雨聲之下是他們發源于心的吟誦。他們要神垂憐,願神護佑,他們的發願不再純粹,在吐納之間露出了獠牙。
第四新地,這塊黑到發白的荊棘叢林,它按聖書上記載的方向走着,可是,我站在原地等了許久,我沒有見到複蘇的叢林,也沒有見到江如。它隻是靜靜地立在大陸上空,為幸存的子民抵擋風霜。
第五新地,是同我一樣的末世時代。沒有我,沒有江如,也沒有維吉斯,倒是出現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這大陸的子民沒有我們幸運,他們沒有安穩的住所,沒有安全的吃食,他們如同扭曲的四腳獸,趴在地上大口塞土,撕咬幹噎的樹皮,以及腐爛的同類遺體。他們早已遵循最原始的本能,或許隻有片刻清醒之時,會驚慌地丢掉手裡地爛泥,悲痛哭泣着乞求忏悔,乞求獲救,又會在下一秒卷入撕殺地浪潮。
我不明白。
我又亂了。
我耐着性子前前後後将大陸看了個遍,來來回回全是這五個新地。每塊大陸都有一塊生存的地和一片浩瀚地海。
除開大陸的相似性,不同大陸的進展又截然不同。
比如這塊大陸上,悠閑自在的生活随着神選者的離世而沒了蹤影。人們抱團站立四方,他們對着其他方位的人指指點點,邊說邊往前湊,直到其中一人上手揪住了某一人的頭發,他們扭打在一起。憤怒、争吵充滿了人的大腦,他們不再耳聰目明,大腦也不再由他們支配。
很突然的,全場安靜。
一滴又一滴,紅色的鮮血順着刀柄,順着顫抖的指縫融進地裡。
于是,越來越多的血成了大地的肥料。
大陸沒了安甯。直到神選者出現,四方分地,戰亂平息。
再比如這塊大陸。
高樓整宿亮着光,人們浸在燈裡,進去又出來。他們穿得光鮮亮麗卻難掩疲态,那一雙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
大陸邊際的海往岸上送去渾濁的屍體,成片成片的田地成了蟲群的領土。烈日高懸于空,地表氣溫急劇上升,森林成了大陸的肥料,清澈溪流銷聲匿迹,剩下幹裂的河床成了它們曾經存在的證明。
這裡不再适合生存。
人們圍在高樓之下,擡手呼救。高樓的默不作聲熄滅了他們最後的一絲期待,他們漲紅着臉,猙獰着破口大罵,似要與這高樓同歸于盡。
而高樓之上又生出更為堅固的鋼筋,它們将高樓一寸一寸鑿進地裡,搭建出了遮天蔽日的荊棘叢林。大地開裂,海水倒灌,留在地上的這批人類和其他生物成了這陸地最後的祭品。鋼筋之上,叢林之内,萬民歡呼,慶賀這來之不易的好運。
永生之地還有一個另類,我現在所處的聖西亞島嶼。它沒有争吵、不見鮮血、不用犧牲,它安然遊蕩在這黑夜,是活在各個大陸之外的唯一聖地。
當我再次擡頭,才發現不知不覺回到了最初觀察的那個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