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劉恒輕聲呼喚。
呢喃耳音響起,魏洛甩掉心中湧動的異樣感覺,回過神。
“沈姑娘她怎麼?”
“怎麼變了是嗎?”魏洛接話,“孤也好奇,她究竟要做什麼?”
“奴才看沈姑娘似乎沒有惡意。”
“呵,”魏洛輕嗤,“滿肚子壞水的人,能做什麼好事?不管她。”
魏洛擡眸看劉恒,問:“啟祥宮那邊有何舉動?”
啟祥宮,内廷西六宮之一。永貞二十四年,乾清宮發生火災後,皇帝便搬到了啟祥宮居住。
“今天一早,皇上發好大一通脾氣。眼下妖書猖狂,而内閣兩位大學士又上疏辭官,現在皇上正為此心煩呢!”
“辭官?”魏洛搖頭嗤笑。
“内閣那兩個老狐狸,怎麼會舍下那身皮回家?不過是怕妖書牽連到他們,明為辭官,實為挾君。”
内閣是皇帝聯通朝臣的通道,永貞帝數年不朝,皆因内閣能有效維持帝國的政務運轉。
若是此時輔臣離開,皇帝将要以一人之力面對龐大的文官集團,這對于身體衰弱、精神不濟的永貞帝來說,是萬萬接受不了的。
所以皇帝是絕對不會批準輔臣離去。首輔劉正新正是看透這一點,才連同魏意上書辭職,以表明自己遭人誣陷,同時試探皇帝态度……
對于太子的态度,以及内閣次輔劉申的态度。
*
啟祥宮内,司禮監送來的兩份奏疏被狠狠掼在地上。
永貞帝火冒三丈,拍着禦案罵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朕親命的翰林大學士、内閣輔臣,遇到事兒不先想着為君分憂,就想先行跑路!忠君,真是忠君!”
皇帝氣得發抖,底下内侍也陸陸續續跪滿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伴君如伴虎,此時這些人都恨不得找個縫兒鑽進去,以降低自身存在感。
“皇上。”
東廠提督司禮監太監陳振走了出來,他将奏疏一一拾起,撫平後放置于禦案之上,勸道:“怒極傷身,太醫叮囑切勿生氣動怒,事情再大,可身子最要緊。”
皇帝冷哼一聲,聲音愈發陰冷,“他們巴不得朕早日駕崩西去,好去跪迎新主子。長江後浪推前浪,朕老了,怕是擋了他們路喽!”
陳振渾身一顫。
皇帝在懷疑劉申,懷疑太子!
“說說你的想法,妖書是何人所為?”
皇帝問陳振。
“奴才……”陳振倏地跪下,“事關重大,奴才不敢擅言。”
陳振雖将頭埋在地上,可餘光仍可瞥見皇帝的臉色,那臉色竟如遲暮之年的老人般蒼老、疲态。
皇帝把眼睛閉上,就勢靠在椅背上,歎道:“讓你說就說,朕恕你無罪。”
陳振知道逃不開,索性将心一橫,說道:“寫妖書之人心懷叵測,故意捏造事實,挑唆事端,使君臣不和,父子相疑,意圖颠覆乾坤。奴才以為,此事應是對朝廷心懷不滿之人所為。”
“哦?”皇帝倏地睜開眼睛,“妖書上公然指責劉正新和魏意,他們是對朕心懷不滿!”
“朕已如他們願立了國本,他們竟還不知足,整日拿貴妃、僖王說事,是現在就想讓朕退位讓賢,許他們從龍之功嗎?”
皇帝聲音吼得極大,怒火正盛,陳振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擡,“可若是陷害呢!”
皇帝目光一凜,陳振将身子伏得更低,“妖書故意不寫劉申,便是引人懷疑于他。皇上英明睿智,一想便知,寫書之人心思歹毒,實為離間皇上君臣關系。”
殿内氣氛再度陷入沉悶之中。
寒風透過窗戶吹進來,将禦案上的妖書和奏疏攪至一起,難舍難分。
皇帝亦微微愣神。
他少年登基,即拜當世大儒為師,學習經世治國之策,在龍椅上的三十多個春秋歲月,早已把政治這門藝術運用地爐火純青。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内閣的大學士、熱衷于彈劾的文官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明争暗鬥、爾虞我詐,無時無刻不在宮廷上演。
朝堂上毫無意義的辯論與争吵,永無止境的彈劾與攻讦,早已将年輕時海闊天空的理想消磨殆盡,曾經嘲笑“蕭規曹随”的躊躇滿志青年,也早已變成“曹參”。
皇帝想要政局穩定,可權力的湯汁隻有那麼大,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于是人人都在經營算計,今日你攻擊我,明天我彈劾你。
一個人的力量過于渺小,于是團體作戰應運而生,久而久之即成結黨。
皇帝手指不停地叩擊桌面,此時在他腦海中,一次激烈的黨争漸漸浮現:妖書到底是劉申陷害劉正新,還是劉正新賊喊捉賊害劉申?
“陳振,你現在就指揮廠衛、五城巡捕衙門全城搜捕,務必捉出寫書之人。再去通知錦衣衛都督汪貞,讓他協同查案。”
語畢,皇帝又看向一個秉筆太監,吩咐道:“回内閣奏疏,就說朕已着東廠、五城兵馬司嚴行緝訪,必會揪出寫書之人,讓他們體諒朕之眷顧,即刻出朝理事。”
出朝理事,即皇帝不允兩人辭官,要求他們回内閣上班。
“奴才遵旨。”
就在陳振前往東廠時,皇帝回以兩位大學士的朱批,也被飛速送達至内閣。由于内閣兩位大人請假居家,因此今日内閣隻有劉申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