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瑤審訊韓域時,輔臣劉正新、魏意入閣辦事。
兩人聯合上奏:神奸造釁,煽作妖言,實為人神共憤。蒙皇上奮赫威怒,臣等忝在股肱,誼同休戚,必得真正罪人,以昭國法,以慰君心。
随着這封奏疏一起轉呈皇帝禦覽的,還有兩份文書。
一是首輔劉正新推薦翰林編修徐瑄,擔任正六品刑部主事。
二是錦衣衛都督汪貞上書,指控僧人達觀行蹤詭秘,或為妖書作者,希望皇上準許逮捕,仔細拷問。
達觀是著名的高僧,在京城四處奔波,想讓朝廷停止征收礦稅,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他亦是次輔劉申的好友。
汪貞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拉劉申下水。
皇帝批示:準允。
皇帝拍闆定案,底下人自然無所顧忌,開始大張旗鼓行事。
北鎮撫司門口,錦衣衛漸漸聚集,诏令下達後,幾乎所有錦衣衛都來了。就在剛剛,有人舉報達觀藏在劉申宅中,因此沈璠接受上峰指令,要一起去拿人。
“妹妹,來了公差,今日去不成了。”
沈璠去不了江南胡同,沈瑤自己也不打算獨自前往,沒有錦衣衛哥哥陪同,她一個女子查案困難極大,況且那裡魚龍混雜,沒法保證人身安全,所以打算先回家。
就在沈瑤坐車離開後不久,都督汪貞點兵完畢,大批錦衣衛騎着駿馬、套着囚籠奔向劉宅,聲勢浩大,引得許多百姓駐足觀望、議論。
“這麼多活閻王,也不知誰家要倒黴了?”
與之幾條街之隔的一家高門大院内,劉申對于即将到來的風暴毫無準備,反而正在殷勤款待一名重要的客人——太子魏洛。
魏洛的老師是禮部侍郎郭铮,郭铮的老師是次輔劉申,所以魏洛今日是特地來探望劉申,秘密探望。
魏洛雖是太子,但現在隻有觀政資格,而無參政權力,至于私下結交大臣,那叫結黨,更是皇帝所忌諱的行為。
但是妖書事發,魏洛十分擔憂,加之皇帝令文華殿暫停講學,他接觸不到老師,沒有消息來源,所以才決定冒險私訪劉申。
劉申今日未上值,事實上,在劉正新和魏意居家時,他也以身體不适為由休假,皇帝不知作何考慮,也準許了。
中堂内,劉申屏退丫鬟小厮,引魏洛入座,将一杯早春嫩芽端置桌前,語氣溫和,“殿下嘗嘗看,民間的茶水可比得上宮内貢茶?”
瓷白的茶碗内,碧綠茶湯微微蕩漾,魏洛嘗了一口,茶香四溢,回甘悠長,才道:“不比宮内差。”
劉申笑道:“這是清明回家,臣帶着老妻兒孫在茶園親自采摘、殺青的,茶非名茶、水非泉水,但貴在親曆親為。”
“無事以當貴,早寝以當富,安步以當車,晚食以當肉。”魏洛起身,看着挂于高堂之上的箴言,笑道:“東坡先生的人生哲學,沒想到先生也欣賞。”
談起心中偶像,劉申滿目地憧憬與敬仰,“蘇學士仕途坎坷,一生颠沛流離,卻安貧樂道,這份豁達心胸臣自愧不如。”
“臣本庸才,幸得皇上恩賜,做了幾十年的官,按說早該練就一顆五毒不侵之心,可近來,我愈發體會到修身難、修心更難。”
随着一聲歎息,七十歲的劉申目光忽然變得蒼老。宦海浮沉,他無疑是幸運的,深得皇帝信任,擔任帝國的宰輔,在政治上可以大展鴻圖。可是論幸福,他卻未必有街旁的鐵匠快樂。
人一旦久居高位,反而會喪失最原始的情感——快樂!
這話劉申既是說給自己聽的,亦是說給年僅十九歲的魏洛聽的。人生不管處于何種境地,豁達與樂觀才是最重要的,這門人生必修課永遠在路上。
“殿下請坐。”前話已畢,該叙正事了,這也是魏洛冒險來此的緣由!
“先生認為妖書是何人所為?”
“不知。”劉申看着魏洛,神情十分鎮定。
“孤昨日聽到一個說法,這事似與京察——”
魏洛話未說完,大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個中年男人急沖沖地叫道:“老爺不好了,門外來了幾百名錦衣衛,快把府邸包圍了。”
“什麼?”劉申臉色大變,後背霎時出了一身汗。他看向魏洛,魏洛已面如白紙,在原地呆愣不動,仿佛石化一般。
“殿下,你快走,不能被錦衣衛發現。”
劉申迅速反應,關鍵時刻也顧不得君臣之禮了,抓住魏洛衣袖就往門外沖,“從後門出去。”
“他們是來抓我的嗎?”
魏洛聲音微微發抖,今日偷偷出宮,若被發現私會外臣,他這個儲君也算做到頭了。
中年男人答道:“不是,他們說是奉皇命逮捕妖書作者,我們的人還在阻攔,不過他們人多,很快就能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