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啟祥宮,魏洛尚滿心疑惑,今日皇帝怎麼這麼慈愛,居然史無前例,準許他出宮,會見文臣。
要知以往他出閣讀書,都是老師等一幫文臣,費極大工夫争取來的。
永貞皇帝由于幼時失權,長期大權獨攬,對太子私下結交文臣一事,極其敏感,而眼下……魏洛有些看不懂了。
其實這事也沒那麼複雜,太子過了年就二十了,可以協助處理朝政了。而妖書公然攻擊皇帝有改立儲君之意,鐵證之一就是國本已立,但東宮從官未備。
所謂的東宮從官,便是輔佐太子之人,從皇帝角度看,是分權、是另一種形式的“結黨”。皇帝長期執政,有自己的心腹之臣,東宮從官一旦配備,那便是帝黨與太子黨争勢。
皇帝終将老去,太子作為朝陽,正蓬勃升空。因此作為官員,勢必會大量圍攏在太子身旁,争相谄媚獻策,從而形成一股強大勢力,與皇帝對抗。
做皇帝難,做太子更難,不能做的太好,那樣會引起皇帝忌憚;又不能做的太差,讓皇帝以為蠢笨,擔不起治理國家之責。
魏洛年後就要參政,但對于永貞帝來說,現在和年後,沒多大區别,權力總要分給太子的。
甚至在他看來,妖書明着是針對沈家、首輔,實際上更像沖着自己來的,既然有人擔心太子地位不穩,那就讓太子親去一線,既能使謠言不攻自破,又能震懾首輔一黨。
兩全其美,皇帝焉能不同意?
慈慶宮内,劉恒正指揮着一幹侍衛,準備出宮事宜,而距離東宮不遠處的刑部衙署,一場别有用心的挑撥離間戲碼,正在上演。
堡壘往往容易從内部攻破,徐瑄深谙此理。
按理說首輔劉正新、刑部尚書蕭大安,和錦衣衛都督汪貞是同黨中人,彼此應互益互助,可據他觀察,劉正新明顯更信賴,他一手提拔的汪貞。
同行是冤家,同是司法部門,劉正新更願将審判權交給诏獄,而不是刑部,說明蕭大安比不上汪貞。
蕭大安已經是刑部堂官,再往上就是入閣,他迫切需要一個功勞,讓皇帝刮目相看,更需要首輔鼎力支持。
所以徐瑄在得知了韓域關在诏獄後,苦思一夜後,想了個絕佳的方法,他要趁大家都未反應,将韓域搶出诏獄,關在刑部大牢,這樣:
一、掌控妖書審訊權,避免韓域張口亂咬人;
二、從汪貞嘴裡搶肥肉,勢必引發蕭大安與汪貞矛盾,可削弱首輔一黨;
三、趁機送自己領導一個大功勞,得到蕭大安的信任與重用。
無論從哪方面看,搶奪韓域都勢在必行。
“蕭尚書,關于妖書作者,下官昨日調查,已有了新進展。”徐瑄畢恭畢敬,“此人名叫韓域,曾是一名秀才,多次因敲詐勒索入獄。前不久,還敲詐過……下官的嶽父沈國安。”
“哦?”蕭大安頓時來了興緻。
徐瑄咳嗽幾聲,繼續道:“昨日下官去江南胡同,詢問當地乞丐,俱言散發妖書之人,便是韓域,乞丐們皆可作證。”
“當真?”蕭大安異常激動,忙問:“韓域現下在哪?”
徐瑄垂落睫毛,低聲道:“犯了事,在诏獄關着。”頓了頓,又道:“他所犯之事與妖書無關,而且汪貞還不知,此人在诏獄關着。”
蕭大安臉上頓時浮現笑容,意外加上驚喜,妖書案犯竟這麼快被抓到了,隻是……在别人的地盤!
皇上死盯妖書一案,整日催着抓人,誰若是抓到妖書作者,便是立了頭功,皇上必然獎賞,而且首輔那面子也好過。
他心裡不斷琢磨着,面上神情不變,隻是問出的話别有意味,“子微,你做得好,那現下你打算怎麼做?”
魚兒上鈎了。
徐瑄心内頓時緊張起來,他掀起眼皮,将姿态放得極低,“回尚書,下官認為我們應捉拿韓域,将人押在刑部大牢,把審訊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提到審訊權,蕭大安頓時胸口堵得慌,上次三司會審,明面上是刑部審理,實際上掌控權全在汪貞手中,他堂堂司法老大,倒像個木偶,受别人操縱。
沒有功勞,隻有苦勞,而這次韓域确與妖書有關,可不能慫了。
蕭大安眼眸直視徐瑄,笑道:“可人在诏獄,搶人總歸不好吧!”
徐瑄亦回以微笑,他不慌不忙,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遞過去,“一大早,刑部衙門便收到一封信,有群衆舉報妖書作者是韓域。因此我們去诏獄,捉拿犯人,名正言順。”
蕭大安笑着點了點頭,看完後又還給徐瑄,順勢拍了拍他肩膀,以示親近和鼓勵,“好好幹,以後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徐瑄恭敬地鞠了個禮,離開刑部衙署。
*
诏獄外,徐瑄帶了本部十幾人,刑部捉拿韓域公文早已拟好,加之韓域被秘密關押,汪貞壓根不知這号人,不是重要犯人,錦衣衛也沒多問,因此徐瑄帶走韓域十分順利。
直到一個時辰後,汪貞才從下屬口中得知,刑部來提了人。
汪貞多聰明,他當即就覺不對勁,蕭大安那隻老狐狸,派人來诏獄拿人,必有蹊跷。
他問了一番,得知是徐瑄提人,他敏銳察覺此事與妖書有關,于是詢問昨日跟随徐瑄的錦衣衛,才知韓域之事。
“媽了個巴子,從老子手裡搶人,可真行。”
到手的鴨子飛了,擱誰心裡都不爽。汪貞大發雷霆,将手下一幫人罵得狗血噴頭,仍然解不了氣,他當即決定去找首輔告狀。
隻是今天注定是倒黴的一天,汪貞還沒走出诏獄大門,浩浩蕩蕩的東宮衛便來了。
侍衛長騎着高頭大馬,點名要見汪貞,當然是魏洛要見。
劉申宅邸被汪貞的人包圍,加上之前,魏洛吃過錦衣衛的虧,現在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魏洛聞着味不就來了。
可憐的汪貞,剛被同黨從背後捅刀子,現在太子又來尋仇,他都要瘋掉了。
東宮衛來勢洶洶,三百多人,陣仗擺得極大,汪貞一看就知,是皇帝表了态,才讓太子出宮做事。
魏洛坐在馬車内,汪貞在外行禮,魏洛不說話表态,汪貞就得一直站着,寒風刺骨,汪貞冷得直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