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遲彥過去的二十餘年裡,是一張素描畫,寫實、簡單、沒有太多的情感色彩。
那天夏天他去美國參加證券交易所的上市儀式,儀式結束後,哈佛邀請他出席工學院的企業領袖講座,于是他在美國多停留了幾天。
講座結束那天傍晚,霞色如火,熱烈地燃燒,吞噬了大半片天空,城市夜燈初上,紅綠間交,查爾斯河畔風柔景新,他難得地為這種種狂野的色彩停下腳步。
河邊數不清的人三兩散着,聚着,手邊或多或少落着書本,又或是鋪張餐墊,圍坐談歡。
他随意地挑了張橫椅坐下,耳邊歡笑不絕,迎面有潮濕的晚風,适合閉目養神。
再睜開眼時,面前河邊小道跑來一抹紅色身影,是個女生,中國面孔,笑得肆意,她時不時回頭,朝身後慢趕的青年男人投去樂顔。
那是校慶上那個志願者,他記起來了。
她一襲亮紅吊帶裙,裙擺張揚旋開,像綻開的扶桑花,又像天邊挂存的绯色,總之那來自她的獨特感覺一陣一陣地蔓延,燒光了他鼻底的空氣,直逼入喉底。
那點火星點燃了這張素描畫,但沒有燒起來,隻是沿着邊角一圈一圈地慢燃,留下一道黑色的線和刺鼻的煙。
那青年男人身旁又跑過幾個女生,追上那朵扶桑。
原來是在對她們笑嗎。
“Zhou,快跟上!”其中一個女生回頭朝那青年喊。
青年聞此跑了起來,跟在她的後面。
文遲彥移開了眼。
看來是别人的扶桑,别人的火焰。
他腦中不由自主地響起一個聲音。
想據為己有。
他一直坐到河畔的人群散光,起身回走,車停在不遠處的路邊,他走過去,給車開了鎖。
街邊各色的酒吧正逢營業高峰,歌聲舞樂不絕于耳,他嫌吵,蹙了眉,可猛地,從一家“bookstore bar”的大門裡,出來一團火紅,他不受控地止住了腳步。
是她。
他沒有要追上去的想法,隻是不動地望着。
可她神情自然地站在門口左右望兩眼,視線停在他這邊,随後走了過來,步步生花。
她像看見了熟人,于異國他鄉,那是種極好的際遇。
她白皙的臉上多出淡粉,自信大氣一揮手,報了個地址,讓他送她回去。
到那片留學生聚集的小租屋後,他下車繞來這邊,幫她開門。
她沒動,神情有些飄然,他隻好替她解了安全帶,扶她出來。
她站在面前,裙帶歪了,從肩上滑落,搭在那并不過分纖細的臂上。
他叫她回去,她像沒聽見,湊近了來,鼻息呼在他身上,猛然踮腳,雙手攬上他的脖子,唇擦過下颌,頭靠在肩窩裡左右蹭。
她嘴裡喃喃,細碎的話語連成整句話便是:
“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喜歡你。”
他的喉嚨像被這些怦然的話語扼住,她身上有股好聞的香味,不是他見過的女人愛用的香水味,也不似任何人工制造出的香。
他任由她拿着他的手機給兩人加了微信,靜靜看着她站在自己對面發了十幾條暧昧不明的消息。
早上他回來這裡,昂貴的車吸引了來往留學生的目光,他等到了懵然的她。
幾天後她去了機場,而他收到一條道歉消息,并且好友已經被删除了。
再見到時,他隔着一牆的距離,聽見她親口說喜歡别的人。
文遲彥晃了晃神,把鎖擰了回來,回主卧去衛生間沖澡。
*
周六,阮妤搭最早一班高鐵到了北城,她找了家飯店,是她記憶裡為數不多的,媽媽帶她出門那次吃的川菜。
她沒有去借錢湊那二十萬,自己攢的五萬都存在一家銀行裡,她本是打算弄清楚媽媽在做什麼之後再給媽媽。
她已經四年沒有跟父母見過面了,即使他們之間的交流隻有錢,她還是對一家三口和睦地住在同一屋檐下有所希冀。
飯店工作人員帶陳潔上了樓,陳潔風風火火地抱着包包坐下:“诶喲這還是我姑娘嗎,長這麼漂亮了這,哎喲。”
阮妤隻笑笑。
她平日裡總羨慕那些關系親近的母女,經常期待着自己什麼時候能和媽媽像她們一樣,逛逛街,吃吃飯,可現在媽媽就在眼前,她卻覺得生疏。
陳潔手卡着凳子往阮妤靠近,似乎在用眼神問她錢帶來了嗎。
阮妤深呼吸,問道:“媽,能告訴我您和爸是都在做什麼生意嗎?”
“這次是虧得多了嗎?”是要還欠款嗎?
陳潔立馬收了笑臉,眼角的紋趨平,倒顯得兇了,她伸手搭上阮妤的膝蓋:“阮妤啊,媽媽呢其實不是欠債,就是想開店了,你看,二十萬能盤下一個店鋪,然後就當老闆坐着收錢,這多好,遲早回本是不是?”
“什麼店鋪?”
“就,就一家開學校旁邊的文具店麼。”
阮妤長噓一口氣:“媽,我沒有20萬。”
陳潔瞬間動了怒色:“不是叫你去湊了嗎?這麼幾天了,你不是人緣挺好嗎,總不能你那些同學都沒錢?一個借上幾千不就夠了?”
阮妤無奈,彎腰靠近向陳潔解釋:“媽,我不能做這麼不負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