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利落得像是早有預謀,把杯中牛奶倒掉,換成了旁邊的橙汁。
淡黃色的果汁流進玻璃杯,冰涼清透,仿佛也在努力沖淡腦海中那句突如其來的低語。
蘇桃喝完最後一口牛奶,放下杯子,帶着笑意看向江執:
“阿執哥哥,下周是我的生日,你會來的吧?”聲音輕快又帶點撒嬌,心中早已笃定了答案。
蘇川峰放下了報紙,笑着擡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兒,語氣慈愛而調侃:“寶貝女兒20歲的生日,怎麼不問問爸爸參不參加呢?”
蘇桃輕哼一聲,撒嬌般地沖他揚起笑:“你不是每年都不缺席嘛,我問你做什麼,當然是要問阿執哥哥啦!”
這頓早餐裡每一個人都在笑,話語輕松熟絡,卻唯獨江執覺得自己像個臨時被安插進來的替身演員。
是的,“青梅竹馬”、“一家人”,聽起來理所當然。
可江執知道自己心裡說不出一句“我會去”。
沒有聽到江執回應的蘇川峰擡頭,眼神帶着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嚴,微笑中暗藏鋒芒:
“阿執啊,你知道,我們家最寵的就是小公主桃桃,你不去,那不是讓你當她外人嗎?”
江執聽出蘇川峰話裡的不滿,他放下手中的吐司,沉默片刻,才緩緩擡頭,眼神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知道了。”
聽到這句話,蘇川峰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杜璐笑道:“看吧,阿執還是懂的感恩的。”
餐廳裡又恢複了笑語,唯有江執,對着面前的盛滿果汁的玻璃杯,緩緩抿了一口,甜味入口,卻苦得仿佛吞下了整段回憶,他突然想去買一瓶青檸汽水了。
......
司機把江執和蘇桃放在A大門口,就開車離開了。
現在正是預備上課的時間點,放眼過去,學校大路、下沉廣場、天橋上全是趕去上課的人。有匆匆趕路的學生,有騎着電單車繞來繞去躲避行人的,也有三三兩兩撐着傘結伴前行說笑的。
江執站在人流邊緣,視線卻始終無法從不遠處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移開。
一個穿着簡單的牛仔裙的人抱着書從人群中穿過,腳步不快不慢,姿态從容自若,她的側臉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清淡柔和,眼神漫不經心,卻帶着某種讓人挪不開視線的淡然疏離,但仿佛身處于另一片安靜的空間。
江執怔了怔,心口突然像是被什麼輕撞了一下,有一瞬間的失神。
蘇桃顯然也注意到了,笑容淡了一些:“姐姐怎麼在這裡?”
“姐姐?”江執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眼神帶着一絲遲疑與疑惑,他記憶裡的蘇念棠不是這個樣貌,模糊而刻闆,寡言又冷淡,和家裡幾乎沒有交流,甚至連同一個屋檐下的他們都很少見面。
自己對蘇念棠僅存的、最清晰的一段印象,是她安靜地站在走廊盡頭喊住他:“江執,我想和你談談。”
他停下來,卻毫無耐心地回頭看她,語氣冷淡且諷刺:
“大小姐,你不必替你們家來試探我。”
女孩沒再說話,捏着信封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泛白,眼神卻始終平靜。
當時的自己沒有任何猶豫地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她的反應。
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怎麼也想不起蘇念棠當時臉上的表情,隻記得走廊盡頭那道瘦削的背影,被陽光模糊了輪廓,看起來孤獨又倔強。
可此刻眼前這個蘇念棠,卻和他腦海中的那個畫面截然不同。
眼前的這個女孩,卻明亮得過分鮮活,眉目柔和清透,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安靜卻耀眼的美,仿佛跟那個名字從未重疊過。
他忽然有點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了。
正恍惚間,那個女孩已經站在自己面前,微微擡起頭,唇角帶着笑意,騰出手和他打招呼:
“你好,我是蘇念棠。”
在蘇念棠的視角裡,這是第三次對江執進行自我介紹了。
第一次,是在高一江執剛轉學過來,自己在鏡子前彩排了一整個晚上,藏起了慌亂,鼓起勇氣假裝鎮定和他打招呼。
第二次,是江執母親去世後寄宿蘇家那晚,她站在玄關口,看着那個低頭沉默、背影單薄的男孩,心底湧起無數複雜情緒,想要緊緊抱住他,卻隻能裝作和陌生人禮貌打招呼。
第三次,是見到被系統格式化化的江執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依舊斯文清俊,但神色冷淡而陌生,眼神卻幹淨得沒有一絲屬于她的痕迹。
“你好,我是蘇念棠。”
這句話幾乎耗盡她的所有力氣,說出口時卻雲淡風輕,但是是她強壓下喉嚨裡湧上的酸澀與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