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一起把房間恢複成了原本的模樣。對真正的小孩來說，第一次做這種事往往手忙腳亂，但我是個二十歲的成年人了，我知道怎麼收拾整理。看到我沒有添麻煩，真的幫上了忙，卡狄莉娜顯得驚訝。盧米沒那麼驚訝，反正沒表現得那麼明顯。但他一直在誇我，誇得我不好意思。

為了不讓他繼續把我幫忙收拾說得好像做了什麼豐功偉績一樣，我轉移話題。我問卡狄莉娜：“你之前為什麼要激活法陣待在那個房間裡啊？”

在卡狄莉娜回答我前，盧米倒是搶先開口了：“卡狄莉娜一定是在那裡看書吧？那裡放了很多精靈詩歌和曲譜……哈哈，那個魔法陣是個很複雜的複合結界，打開後可以隔絕聲音。其實在去見你之前，我是和卡狄莉娜在那個房間裡排練呢。第一時間沒察覺到你的琴聲，後來聽見了，連忙跑去見你，走得太匆忙，我都忘了和卡狄莉娜說一聲了。哈哈哈——”說到這裡，盧米用精靈語對卡狄莉娜說了一句簡短的話。我想大概就是道歉的話。

“是在排練什麼啊？”我問。

“一個表演。準備等我們回到白□□後給我們的主人盧克西烏斯大人演演看看。因為是全新的，想保密，所以來這裡打開結界悄悄排練。”

“哇——你也會彈詩琴嗎，卡狄莉娜？”我問。

她看了一眼盧米，接着看向我。

“不會，瓦琳娜瑞亞大人。我擅長的是舞蹈。我經常和盧米閣下合作，他演奏，我伴舞，用精靈的藝術為我們的主人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消遣。”

“說微不足道，實在是太自謙了卡狄莉娜——你是我見過最有舞蹈天賦的精靈。”盧米說。難得他說話時語氣裡帶上了點“上司”的感覺。但是不過一秒鐘。這個随性而灑脫的半精靈樂手就破功了——他興緻勃勃地談起：“卡狄莉娜說起來還算是我的舞蹈老師呢，我會的那點精靈的舞蹈都是和她學的。哎，自從學會後，都沒人欣賞過——咳，好吧，我們的主人盧克西烏斯大人看過。哈——但是盧克西烏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野蠻家夥，懂什麼叫欣賞藝術？”

在這個世界，我被三令五申教育過的一個準則就是：要時刻尊敬比你強的人。銀發的魔族當着我的面，不僅能說是忽視了這條準則，簡直可以說是踐踏了這條準則。而且，他诋毀的對象可不是别人，是那個傳說中的白□□公爵盧克西烏斯。就算他因為他的才華非常受重視，被欣賞，被喜歡，用這種話來形容盧克西烏斯……而且……

我的眼神情不自禁瞟向卡狄莉娜。銀發的精靈看起來是個穩重冷靜的人，可現在聽了盧米的發言，也愣在原地看着盧米。

要是卡狄莉娜去和盧克西烏斯告密怎麼辦？

“别害怕啦瓦琳娜瑞亞大人——”盧米彎下腰來拍拍我的肩，有一绺冷冰冰的發絲從他耳後滑下來，落在我的臉上，輕輕擦過，“第一個說出這種話的人可不是我，當初說這些話的人都沒死，我更不會死啦！其實啊盧克西烏斯大人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吓人——反正不會因為你在他背後說他壞話就把你殺了的！他們那樣的領主都是這樣，強大到不會在意爬蟲的嗡嗡聲。龍會和螞蟻置氣嗎？”

……反正我會和吵到我的蚊子置氣。

但是盧米忽略了我臉上那質疑的表情。他繼續說他熱切的提議：“欣賞一下我和卡狄莉娜為您表演的精靈的舞蹈，好不好，瓦琳娜瑞亞大人？”

然後，根本不帶我同意一下，興緻高昂的盧米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桌子上，接着就朝卡狄莉娜走過去。他身上的魔甲在這個過程中變換成了另一種模樣，一套讓他的身體顯得更纖瘦修長的禮服，上面浮現出藤蔓似的流線型花紋，比起魔族流行的那種繁複風格簡約很多。我想，要是這不是一片黑色，而是一片淺色，大概會和卡狄莉娜那一襲新綠色的長裙很相稱吧？

卡狄莉娜屈膝，張開雙臂，像天鵝伸展翅膀。他放下他高舉的手，她收攏她張開的手臂。她的手握住他的手，他們的舞蹈開始了。

那是一種舒緩而優美的舞蹈，以我對舞蹈的粗淺印象，感覺很類似于芭蕾舞。盧米一邊跳，一邊在輕輕哼一段我從未聽過的旋律。雖然不是精心演奏的音樂，仍然能讓我一窺這舞蹈的優雅和美麗。

我記得穿越前我對舞蹈并不感興趣，偶然在手機上刷到舞蹈相關的視頻，也隻是在心裡感歎一下跳舞的人長得很美，身材很好，技巧複雜，真厲害，手指就滑過去了。我不懂舞，不懂它為什麼不僅是“美”的，還是能“打動人心”的。

我覺得我現在好像懂了。

兩個舞者時而相擁，時而遠離；時而向彼此伸出手臂，好像渴望抓住彼此，時而又收回手臂，背對着彼此；時而相信，時而懷疑，時而配合，時而拒絕。最後，盧米環住卡狄莉娜的腰，卡狄莉娜則摟住盧米的脖子。他傾身，她折腰。他那沒有被發帶束縛，随意披散下來的銀色長發幾乎腰把兩個人的臉都擋住了。

他輕輕的哼唱聲化為寂靜，隻剩卡狄莉娜因跳舞而變得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盧米直起腰，松開卡狄莉娜，重新把他的頭發捋到耳後。

他問我：“怎麼樣瓦琳娜瑞亞大人，喜歡這支舞嗎？”

我點點頭：“你們跳的真好看。”

他笑盈盈地繼續問：“那你覺得是我跳的好看還是卡狄莉娜跳的好看？”

诶？！幹嘛要問這種問題啊……我瞟向卡狄莉娜。銀發的精靈微微垂着頭，專注地盯她腳尖前地毯上的花紋。

我覺得卡狄莉娜跳的更好看……盧米很厲害，跳的也好看，但是和卡狄莉娜，這個更好的舞者共舞的時候，就顯出了他的缺點。許多地方他缺乏一種像卡狄莉娜那樣的表現力，他隻是做出了優美而流暢的标準動作，但卡狄莉娜，我說不清她是怎麼做到的，也許是一些節奏和幅度的調整？她用她的舞姿讓我覺得——我被打動了！我完全理解這支舞在傳達什麼，跳舞的人在傳達什麼。我理解，并且，我感動。

我隻是那麼猶豫了一下，盧米臉上的笑容立刻淡去了。

“啊——差距這麼大嗎？連瓦琳娜瑞亞大人都能一眼看出來啊……”

“也沒有差距很大啦！”我連忙說，“盧米你也好厲害，你跳得好穩，好靈活，就好像……”我絞盡腦汁想着該怎麼打這個比方，“就好像你的身體不是你自己的身體，你可以站在旁邊擺弄它，讓它完全符合你的心意來活動……”

呃，好怪的比喻！呸呸呸——

不過盧米聽了這個怪怪的比喻倒是被逗笑了。

“學會動作是非常簡單的，”他說，“你現在太小了，才覺得靈活地運動很難。十年後你再來看的話，舞蹈的動作學起來簡直是太輕松了——然而，藝術不是摹刻一個範本。沒有自己的體會，沒有自己的傳達，這樣頭腦空空地表演出一些徒有其表的東西，根本算不上是‘好’——不過我還真是好奇，瓦琳娜瑞亞大人，你看出來了我‘不好’的地方，是在哪裡？”

這個、這個，他還真讓我點評上了？可我相比于他完全是一個純純的外行诶！

“别害怕嘛瓦琳娜瑞亞大人，随便說說。哎，我除了卡狄莉娜這個老師和盧克西烏斯那個隻要是精靈的東西就覺得是好的沒有分辨力的觀衆，從來沒聽到過别人的意見呢。說說吧！”

“那個，我完全不了解跳舞，我才降生到這個世界沒多久……我就是随便說說我的感覺，如果說錯了你不要介意，盧米……”

“我當然不會介意的，瓦琳娜瑞亞大人！”他親切地笑着，鼓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