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生前的時候,我也講過尊重。但我沒有放在這麼具體的情境裡講,那時候他也沒有這麼息息相關的經驗,無從講起。當時那些抽象的概念,他到後期好像都能完全理解了。而現在,落到具體的生活場景,我看着他的表情,意識到:他完全沒理解。
“那有什麼區别?”他問,“甚至如果談一談你告訴我的尊重——按别人覺得舒适的方式對待别人——仆役和奴隸們更喜歡被不尊重,被命令,被差遣,被像工具似的使用。他們覺得你對待他們的方式讓他們不舒适,而我讓他們舒适。”
我攥緊了手裡的叉子。
“那麼,我不喜歡被不尊重,也不喜歡用不尊重人的方式對待别人。我讨厭不尊重人的人。”我說,語氣不自覺生硬起來。
他沒有像那個銀發的魔族一樣對我冷嘲熱諷,取笑我的觀點,輕蔑我的觀念。但是看上去很明顯,他也沒有完全放棄他自己的,接受我的。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盧米有一次令我生氣地和我說:瓦爾達裡亞和我才不一樣。他會更接近他,而不是更接近我。他越長大,越會接近他們,而不是接近我。因為這是他的世界,他的生活,他的經驗。他已經出生了,不是那個需要通過我來認識世界的一團意識了。
“我從來沒有阻止過你做你喜歡做的事,”他說,“你曾告訴過我,我們不一樣,我做我自己就好,隻要對得起你——我從來都沒有不尊重過你,也從來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以後我也不會。”他頓了一下,“如果你讨厭我總是替你做什麼,讨厭靠别人得到的東西哪怕這個人是我——那我也以後再也不替你做任何你明明可以自己親自做的事,不主動給你任何我有你卻沒有的東西了。這樣你滿意嗎?”
他生氣了。我想。他在和我吵架。
為什麼我那麼努力避免惹他不高興,還是這樣了?……讨厭他,讨厭這個世界……
我覺得自己眼前的視野模糊起來。我哭了。好丢人,和一個小孩吵架,卻被他說哭了。更丢人的是這話題之所以開啟,是我自以為能教育他。
我擦眼淚,但眼淚一時停不下來。過了一會,我聽到他說:“别哭了。”
其實我非常讨厭這句話,我父母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感覺自己更可憐了,連哭的權利都沒有。
我放下叉子,跳下椅子,沖進了卧室,把自己蒙進被子裡,開始嚎啕大哭。我一邊哭一邊想,這個地方很可恨,我周圍的所有人都可恨,瓦爾達裡亞和他們也沒什麼不同——他以後可能還是個最可恨的人,因為他是個比所有人都更冷血的怪物。
這麼哭了一會,我感到自己非常思念盧米,還有因為盧米而有幸見過一面的卡狄莉娜小姐。他們和我周圍的這些人不一樣,尊重他們雖然讓他們詫異,但他們沒有覺得不适。他們很樂意被尊重。
我想見盧米他們……今天告别時,盧米告訴我明天他不一定有時間來。我們約定了午餐後那段時間我在老地方等他一會,要是他有時間他就過去我們再玩一會,要是他沒出現,我也别等他了。今年能見到他的時間就到頭了,宴會一結束,他就又要回白□□了……
和可愛的朋友總是分别,可惡的人卻要勉強自己朝夕相處……還是應該遵循羅萊莎莉亞的建議早點搬出去,早點從瓦爾達裡亞身邊走開。反正他剛剛都說了,他再也不會幫我做什麼,外邊站崗的仆役肯定聽見了,一個人聽見就會傳給所有人。他們以後更不尊重我了。雖然這麼突然分家很困難,但繼續留下說不定會更困難……
我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我在這個世界最熟悉的親人靠近了我。
“這是你喜歡吃的幾種點心,”他說,“我放在你旁邊了……如果你想吃,小心别掀被子的時候把它掀翻了。”
他把什麼東西放到了床上。
“要是你現在不想見到我,我就再出去一會。你不要什麼都不吃就睡覺,晚上會餓醒的。”
說完,他又一動不動地在那站了一會,接着才開始往門那走。
“我沒有不想見到你。”我抽噎着說。
他停下了腳步。
“哦。”他說。他又是站了一會,接着他走向了某個地方,一點輕微的魔力波動浮現出來——似乎是點亮了房間的隔音魔法陣。接着他重新走過來。床墊沉了一下,被子被掀起來了一點,他鑽進來。在這個黑暗而狹窄的空間裡,他的呼吸聲非常清楚地落進我的耳朵。
“我覺得我們是平等的。”他說,“我覺得他們的觀念和态度一點都不重要。我覺得雖然我們不一樣,但我們可以一起在這個世界互幫互助地生存下去。雖然這裡讓你覺得非常不舒服,我也說不上對這裡有任何的喜歡,但我覺得将來,我們會讓我們的處境變得越來越好。一切問題都有解決的辦法,我覺得我們總能找到辦法。”
他摸索着過來擦我面頰上的眼淚,接着靠過來,親親我的額頭。
“如果你不喜歡靠我來做什麼,得到什麼,我尊重你的感受。但如果你需要,我一直都會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為你取得任何東西。不要再為此難受,為此哭了,陳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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