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煙
悠揚激越的琴音從琴房流出。我在賣力彈琴,今天是老師考核我的日子。
一曲完畢,我擡眼看向一旁的老師,他這一次毫不吝啬地誇獎我,給我鼓掌。
“好!好!好!想不到你竟會有如此天賦,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哦!真是不可思議,親愛的,如此彈得好!你的水平高出很多,與你學習時間相近的學生。”
他說着蹩腳的中文誇贊我是如何地有天賦,我心中暗自不爽,日以繼夜的練習僅僅化為一個“天賦”掩蓋所有,這是我不能接受的,不過我面上表現得非常開心。
老師撫摸着我的頭,說:“Good boy!你會成功的!”
是嗎,我疑惑,我連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都不知道。,成功離我過于遙遠。
此時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窗照在三角鋼琴一側,大堆顆粒物懸浮的聚集于橙黃色光線之中,均勻分散。
我伸手去撈,撲了個空。
我究竟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我不知道。把命運交給時間,由它來宣判。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我緩過神來,聽見管家隔着門的聲音,“少爺,您練好琴了嗎,勞煩您快些收拾一下,李總四點準時過來接您去宴會。”
“好。”我答道。
牆上的歐式挂鐘指向2:05。
我蜷縮在鋼琴凳上,蜷縮成極小的一團,這種極其沒有安全感的姿勢,我居然能将自己彎曲到這樣的程度。
我閉上眼,淺眠。
當眼睛不能視物時,聽覺會更加敏銳。挂鐘滴答滴答,呼吸緩慢悠長,窗外清風連續吹着,樹葉相互推搡。
要是時間可以靜止就好了,靜止在每一個和平的瞬間。
兩點半,我準時從琴凳上起身,長久保持蜷縮姿勢,讓我猛然站不穩。打開房門,管家在門口等候,我一出來,他就請我去換衣服。
造型師們貌似早早在更衣室等我,今天他們給我搭配的是一件紅黑色西裝。雖至深秋,但天氣不算太壞,況且室内暖氣開得很足,完全不必擔心寒冷。
換上西裝,造型師拉着我坐在梳妝台前,打理我的頭發。
這位美女造型師手上動作着,嘴也不停,和我簡單交流幾句,“泉少爺,我是設計師Ellie,你長得可真俊呐!”
“你也很漂亮,Ellie姐姐。”我不喜歡别人稱呼我少爺。
Ellie笑開花,“呦呦呦,小嘴真甜啊!哈哈哈哈哈,我都三十八歲了,你應該叫我阿姨。”
我微笑,故作驚訝,“是嗎?完全看不出來。”
小男生的發型不需要複雜的工序,我的頭發略微偏長,額前幾縷頭發過眉。
平日裡我不常和莊園裡的人說話,在學校也很安靜,傭人們問我要不要他們幫我剪頭發,我每次都回絕。
以前母親在的時候,都是她幫我剪的頭,目前都是我自己剪的。
這會又忘記剪了。
Ellie掰着我的頭,把頭發剪短了差不多兩個指甲蓋大小,然後五指插入我的發根向後梳,再噴上定型噴霧。
我的整個額頭全部沒有了遮擋,幹淨利落。
Ellie怎麼看怎麼滿意,一個勁兒呼喚旁邊的同事,朝他炫耀她做的造型簡直無可挑剔。
一位玩手機的男設計師也說:“是啊,少爺,下次頭發别留那麼長了,看起來怪陰郁吓人的,這下好了,額頭露出來,活脫脫一個陽光大男孩的模樣!你才多大,整天死氣沉沉的,看上去一點也不好接觸……”
“真的帥,李總着基因可真是被你完美遺傳了啊!”
“大背頭真合适!”
“你和你爸長得特别像,等你再長大一些,站在一塊說是親兄弟也不為過……”
“等等,别說,李總長相充斥着成熟男人的氣勢,更硬朗,泉少爺則是要更柔,更美……”
“長大就好了啊,現在不是還小嗎!”
“…… ……”
聽着他們的竊竊私語,我望向鏡中的人,我皺眉,鏡中的也皺眉,我笑,他也笑。
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明明長得同母親更加相似。
我想反駁他們,但我不能這樣做。
外表的光鮮并不能去除内裡的陰暗,它被隐藏。我眼眸微動,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
誰的手機響了。
管家接起電話,一直重複說好。
他挂斷電話,下一秒對我說:“少爺,該出發了。”
我站起,擺正領結,給Ellie他們道謝後跟着管家離開。
一輛勞斯萊斯幻影靜靜的停靠在大門口,車身通體黑色,車燈幾乎是照亮了前方一大片道路。
後座的車窗緩緩降下,一隻被黑色西裝包裹住的手臂伸出窗外,抖了抖煙灰。
男人迅速捕捉到我的視線,他轉頭,銳利如鷹的眼盯着我。
我一瞬間就感到被蛇牢牢纏繞住的窒息,拖着千斤重的腿無意識地走到另一側車門,管家替我打開門,卑躬屈膝,等我上車。
我還深陷于男人眼中黑色如墨的漩渦,止不住的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尊敬地叫了他一聲父親。
“上來。”父親發話讓我上車。
我離父親很遠,幾乎是緊貼在車門上,不敢随意動彈。
兩年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和父親見面,都會從心底生出一股怕意,他落在我身上上下掃蕩的眼神,由衷的讓我發麻。
李連潭吸着煙,冷淡地說:“呵,怕我做什麼。”
我穩着心神,搖頭謹慎道:“沒有。沒有怕。”
“小孩子撒謊是要被打的。”他的威脅中還帶有嘲諷,“啧,真是沒出息,不知道李成永都教了點你什麼,養成如此懦弱的性格。”
李連潭直呼爺爺的名字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等會宴席上應該不需要我教你怎麼做吧。”李連潭随意說着。
我點頭,“知道。”
就像前幾次那樣對所有人笑臉相迎。
父親将窗全開,拿出打火機準備點根新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