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泓怔怔地坐在衛生間的闆凳上,劉伯明站着給他洗頭洗澡,蓬頭沖水時,楊泓覺得他的許多眼淚都混流進水裡。
“别哭,”劉伯明看楊泓哭得一雙眼睛像紅寶石般的模樣,心裡就抽着疼,“我們好好聊聊,任何事情都能解決的。”
楊泓有千言萬語堵在嘴裡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白皙細膩的肌膚被熱霧浸得發紅,哪怕後面穿上睡衣關節處都透着粉。
給兩人吹完頭發的劉伯明單膝跪在地上給楊泓處理膝蓋上的傷,已經擦過碘伏的傷口被水泡得有些白。
劉伯明輕輕地貼上創可貼,輕籲一氣,坐在旁邊的沙發空處,說:“性取向我知道很難改變,哥哥尊重你以後的擇偶方式。今天的事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好嗎?你還是我唯一的弟弟。”
“可我不想隻做你弟弟,”楊泓輕微的淚失禁模式在這刻完全暴露,他身體發着抖,放在膝蓋上的泛白指節抓着睡褲邊緣,垂着頭道:“我愛你,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很愛你。”
劉伯明沉默片刻,才道:“我也很愛你。但小泓,我們兩個是兄弟,是一對父母。你說的那種愛是畸形的,叫亂|倫知道嗎?”
楊泓抹了眼淚,朝劉伯明怒吼:“你是我爸媽領養的!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系,這不是亂|倫,你特麼懂不懂?就算你是我親哥又怎麼樣!你劉伯明欠我的,你就得愛我一輩子!!!”
劉伯明眸光閃動,瞳孔裡倒映出楊泓瘋狂又脆弱的模樣,他張了張嘴,斟酌道:“我會愛你一輩子,但……”
這樣啰嗦又囫囵的話楊泓聽不下去,冷冷地打斷他:“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劉伯明抽出根煙點起來,說:“女……女的吧。”
楊泓伸手,劉伯明給他了一根,楊泓痛苦地有些麻木了,香煙麻痹他的神經:“我知道了。”
兩人沉默地抽着煙,煙霧缭繞時,劉伯明神色清明些許,說道:“小泓你還小,或許沒有分清什麼是喜歡什麼是依賴,所以才會對同性産生美好幻想。”
楊泓絕望地閉上眼睛,猛吸口煙,含淚道:“劉伯明,我二十一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喜歡你很久了,你不要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行嗎?”
“我知道你是大人,你是不是同性戀我不在意,因為你是我弟弟,你什麼樣子我這個大哥都會愛你。而正因為你是我弟弟,所以更不應該對我産生感情,”劉伯明蹙眉道,“你可以喜歡任何人,但不能喜歡我。”
那一瞬,楊泓仿佛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怎麼都爬不出來,他心痛得無法呼吸,就像有一隻手掐住了他的心髒,強迫他認清殘酷現實。
“可我們不是親兄弟,”他睜眼望着劉伯明流淚,想去牽他的手可又害怕被躲避隻好抖着抽煙,“現在社會這麼開明,不會有人說什麼的。”
“這不是開不開明的事,”劉伯明扯了紙巾給楊泓擦眼淚,“我是你哥,我們不能有感情産生,不然我怎麼跟父母交代?”
“他們不會怪你的。”楊泓實在忍不住想躲進劉伯明懷裡,可對方卻起身站在沙發邊,說:“小泓我想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冷靜一下。”
冷靜?楊泓怎麼可能冷靜的下來,劉伯明每個字都在訴說拒絕,他以後會娶妻生子會對别人溫柔,對别人好。他們之間的感情裂開了一道叫做亂|倫的縫隙,這道縫隙不會愈合,隻會在埋在兩人身間,形成鴻溝,阻止着劉伯明像過去那樣接受楊泓的一切親密行為。
楊泓覺得自己好蠢,為什麼要蠢到偷親他,這一切挽不回了,劉伯明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愛他了。
他痛苦地捂住臉,瘦削肩膀不住顫抖,壓抑的哭聲回蕩在客廳裡。
劉伯明手動了動想去安慰,但最後還是忍下,輕聲道:“等今天太陽升起來我們就忘記這件事好嗎?哥哥還會像以前那樣愛你,小泓,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會有更好更優秀的人愛你。”
楊泓道:“你不要跟我說話,你每對我溫柔一次,你在我心裡的愛意就加深一分知道嗎?劉伯明這麼多年,如果我對你産生感情是錯的,那你一定是最大的罪魁禍首,因為你對我太好了。”
“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應該在你青春期的時候為你科普兩性關系的,讓你變成這樣,是我的錯。”劉伯明道:“可……我是你哥,對你好是應該的。”
楊泓蓦然怒了,他無法再跟劉伯明解釋哥哥和戀人的區别,蹭的站起像個瘋子似的朝他吼:“那你愛我啊!我愛你,我都說了我愛你!你為什麼還要覺得我們是兄弟?我想你愛我,像我愛你那樣!”
劉伯明被吼得耳朵發疼,嘴唇都在不住顫抖,他喘息道:“我知道,小泓你先冷靜一下好嗎?”
吼完最後的心裡話,楊泓也沒了力氣他跌坐在地上,把自己蜷縮成一個抱膝埋頭的姿勢,嗚咽地哭:“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根本……”
根本就不知道這麼多年你對我的意義是什麼。
“弟弟,”劉伯明蹲下想抱住他安慰,可又怕這會引起他的感情繼續上升,隻好撫摸他的頭:“對不起。”
楊泓打開他的手蹲了很久,最後實在蹲累了擡眼見劉伯明一直跪着陪自己,他眼睛又紅又腫,眼裡布着血絲,整個人憔悴不堪。
時間停止,兩人影子落在地毯上,楊泓凝視着他,啞聲道:“哥我想睡覺。”
劉伯明點頭,勉強牽起一個笑:“去吧,很晚了。明天起來什麼都會好的,早飯想吃什麼?”
楊泓扶着沙發起來,蹲久了的腿很麻,他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劉伯明見勢來扶,楊泓卻避開他的手,說:“我好困,等我睡醒再說吧。”
鬧了小半夜的事情沒有得到解決,楊泓拖着疲憊步伐回了自己房間,他倒在床上,凝視屋外的微弱燈光。書桌上的一家四口合照靜靜立着,他看了那張照片很久。悲傷沒有泛起,更多的是恐懼和對未來生活的害怕,他以後跟劉伯明同住一個屋檐下該怎麼辦?他們還怎麼交流?
隻要一說話,楊泓就會想起他拒絕自己的樣子,他不是親兄弟,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他不愛自己,但會愛楊泓,這是一個無奈又可笑的事情。楊泓享受了二十多年劉伯明的愛,現在怎麼能在一夕之間剝去他在自己生活裡的影子呢?
楊泓睡得很不安穩,混沌夢境使他越陷越深,以緻他隐隐地聽見有人在哭泣,是誰?
他在黑暗的記憶裡搜尋,前方有一圓光圈,光圈上有一個小孩也蹲在地上哭。
楊泓說:“你怎麼了?”
小孩頭埋在膝蓋之間,哽咽道:“我沒有爸爸媽媽了,他們說我以後是孤兒。”
小孩哭得很可憐,那種獨留天地之間的孤獨讓楊泓心疼不已,他想上前把小孩扶起來,卻有一個身影比他更快。
一個高大的身影穿過楊泓身體走向小孩,把他抱起來擦淚輕聲道:“小泓乖不哭了,有哥哥在呢。”
小孩趴在劉伯明肩頭,兩人低聲說着什麼,黑夜驅散,暖光從前方打來。
楊泓心蓦地發疼,他捂着胸口緩緩蹲下,眼睜睜看着劉伯明抱着小孩走入光裡。
心髒緊縮時,楊泓的淚也抑制不住地流。客廳裡有說話聲,楊泓聽得不真切,這種全身被沉重覆壓又胸悶氣短的感覺非常難受,他想醒過來可走不出那個夢,他想繼續沉睡,可周圍是一片漆黑。
他站在空洞又一望無際的黑暗裡,看着光亮在眼前消失,最後隻剩他一個人。
再度醒來時,楊泓心情平靜了很多,外面下着雨,空調房内很悶,枕頭濕潤得很。他看了眼手機,上午十點,他不想出帶來安全感的房間,可生理需求令他不得不出門。
楊泓往客廳看了眼,劉伯明躺在沙發上熟睡,煙灰缸裡按滿了煙頭。
他無法面對劉伯明,兩人相見又說什麼?像以往那樣親密嗎?如果是那樣楊泓會瘋的,會固執的希望劉伯明愛自己,而不是把自己當弟弟對待。
恐懼感在時間中一點一滴流逝,楊泓上完廁所回到房間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開門、關門和抽油煙機聲接連響起,不知誰在做飯。
楊泓再醒來已是下午五點,手機裡除卻主管早上發的消息和幾個朋友話,什麼都沒有,他睡得昏沉,望着那扇門又突然的害怕面對。他想世界上為什麼沒有時光機,這樣他就能讓時光回流。
尿意來襲,楊泓上完廁所出來聞着客廳裡飄着的肉香,餓了一晚上加一個白天的他聞着味走到廚房門口,見劉伯明系着圍裙切菜。
“餓了沒有?”劉伯明回頭笑道。
楊泓想好像真的有時光機讓時間回流了,他笑了笑:“餓了。”
劉伯明道:“去刷牙洗臉,飯馬上好。”
餓了一天的楊泓吃什麼都香,就着紅燒肉、血皮菜炒豬肝、蔥油手撕雞就是三碗米飯下肚,吃飽喝足後依舊躺在沙發上挺屍。
劉伯明收拾好碗筷,也坐到沙發上看起新聞。
楊泓翻身時,腳不慎碰到劉伯明,劉伯明往旁邊移了點位置,說道:“明天周末,你想吃什麼?”
避開的動作令楊泓有些悲哀,說:“你不出去應酬?”
劉伯明點了支煙,微笑道:“哪兒有那麼多應酬,忙了大半年該休息了。”
楊泓說:“是該休息,不過你更應該談戀愛,馬上三十二了。再老就沒人要了。”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靜,劉伯明過了半晌才“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