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
此話一出,崔偉立吓得從椅上一軟,雙膝落跪,急忙中聲音拔高:“王,王,奴才……”
“崔大人莫慌。”蘇霁給了荔一個眼神。
荔跨步,側身在崔偉立旁,面上帶着客氣又得體的笑容,伸出雙手,如鷹爪,鉗住了崔偉立的胳膊。
他被提起來了!
他身高一米七三,一百八十七斤啊!
荔怎能,怎能,如此這般?輕松自如?
“崔大人,請上座。”荔公公松開了他胳膊,明眸帶笑,屈身,畢恭畢敬。
張着嘴忘合上的崔偉立,直愣愣瞪着這位外相‘溫文爾雅’不已的荔公公。
“你,你…”他說不出話來。
難怪候暮之亂,荔公公能以一敵十二!重傷之下,還能将蘇霁送至安全之地!
“啊哈。”蘇霁輕嗤一聲,一雙幽深發亮的眸子正陰晴不明注視着崔偉立,“崔大人很意外?”
“奴才,奴才。”崔偉立本能的沖動又是下跪,卻又忌憚荔公公再次把自己架起,張口瘋狂組詞,“奴才,隻是,隻是意外…”
“崔大人,你知道你父親為何自缢嗎?”蘇霁抿了一口茶水,将金鑲玉永華杯随手一放,話題一換,随意一挑,崔偉立顫着的心,‘咣’,墜入死寂。
崔偉立臉色發黑,胡言不休:“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啊。王,真的,我父親都不知道,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父親……”
禦史大夫并非年事已高突然的暴斃,是有厚厚一沓證據被裝封信内,在深夜呈進了他書房。
禦史大夫閱完,年近九十的他,在屋内高聲恸哭,燒毀信件,寫下請罪書,爾後懸梁自盡。
‘策計人’崔偉立,那晚陪同着早早串通好的太醫在門口候着,一經事發,就封鎖了内府消息,對外宣稱暴斃。
那晚的太醫,在出了禦史大夫的門府,回去就吞藥自盡。可吞藥之前,就私下将此事寫了一份,透給了荔公公…
荔在一邊,不動聲色冷酷地觀摩着崔偉立的神态變化,悄無聲息,與蘇霁交換了一個眼神。
“崔大人,可知‘洛水案’?”荔公公上前附耳。
‘洛水案’,是三年前,一位貌比洛神的女子,被官宦世子随意安了罪名當街強搶。
這位剛烈的女子,不堪受辱,持劍自衛傷了世子,為不連累家人,自刎血灑凫水城。
這件事,本如同大海投石,很快就被地方勢力壓了下去,可凫水城連了三年澇災,顆粒無收。直到林遊巡查到凫水城,翻出舊案,将包庇主犯的官員處置重罰,且着手疏通了水域地理,第二年才沒了澇災……
洛水案主犯,便是崔氏一脈的分支。他們背靠着大樹,上下串通,在前幾年,幾乎無人可撼動他們的地位。
胡亂自語的崔偉立不敢細想,心如死灰,以至于都不敢擡頭正視蘇霁,最後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自大梁國建立,這幾百年裡,三公在朝内不知提攜了多少人。
崔氏家族,與皇親國戚更是關系密切……追溯起來,崔偉立的父親還是蘇霁的外舅舅勒!
此次,林遊外出鎮壓廣西叛民,深層次挖出了隐蔽在皇權之下,由禦史大夫與原宰相指向,底下官商勾結,圈地圈人,更有甚,買賣朝廷命官職位,與黑市交易買賣罪臣家屬等,一系列肮髒龌龊之事。
“奴才,是奴才,奴才将信件送進了我父親的屋裡。我父親是一個清官,他要是知道這些,必定是活不下去的…是我,燒毀了父親的請罪書…”
“嗚嗚,奴才,嗚嗚,奴才沒辦法,奴才要不那麼做,荔公公就會帶着内閣情機處的人來。到那時,我父親也是身敗名裂,名聲不保…”
三公權力的削弱,意味着身居高位的蘇霁,能看見的實情,多了起來。
正因如此,蘇霁深感無奈。
各大家族與王族之間的權力糾葛,錯綜複雜,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
他們互相汲取底下的民脂民膏,共生共長。
偶爾整枝删葉,是欣欣向榮。
若是大動幹戈,得不償失……
荔擰了一張熱帕,遞去。
崔偉立痛哭,是宣洩個人情緒。
他有着身居高位的無可奈何。
因此,他對自己父親下手,是權衡利弊之後,對大局的妥協。
他割裂了自己,也毀掉了自己。
“王。”崔偉立重重擦了一遍自己的臉,拭紅了臉,雙目失神,“這幾百年來,崔氏宗族曆代在朝為官矜矜業業。若不是‘洛水案’,奴才至死也不知曉我崔氏家族早就敗絮其中!”
“奴才深知崔氏一脈無可救藥,這才出了下策,對我父親使其攻心計,保全一個名聲。奴才認罪!”
低沉沙啞的嗓音,言辭激烈到懇切。崔偉立說到這,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白淨瓷瓶兒,正要飲用。
荔一掌劈去,奪下白淨瓷瓶兒。
“崔大人,這可使不得。”荔溫柔一句,帶着笑意将白淨瓷瓶兒,順手放在了蘇霁的金鑲玉永華杯邊。
半倚在龍榻上的蘇霁,悠悠立起身,淡然視線散漫地掃向崔偉立,薄唇一啟,“崔大人,你若想死,犯不着來我跟前死。你若沒在我跟前死,就說明你不想死。”
說到這,蘇霁聲音一頓,眼神往深:“既不想死,你也看了折子,卻與我扯了些莫有的,不惜哭啼以死明志…你是跟我在賭,對嗎?”
“也是,你崔氏一脈,仔細算起來,若是誅九族,那我王室再無人。連着我的人頭,都得算進去…呵。”蘇霁冷冷一嘲。
明晃晃地将‘籌碼’揭開。
低着眼的崔偉立握着在掌心流失溫度的白帕,抖動了兩下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