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消息,小魚子正捧着飯碗。
伴着“咣”一聲,白飯撒了一地,碗落地‘轱辘’打轉,小魚子睜大雙眼。
“什,什麼?荔公公進了内務府?” 被迫升了官職的小魚子,滿目惶恐。
怎麼短短幾個時辰。
荔公公入了獄?
他升為統管宮内太監的大總管?
“禦公公,先謝恩吧……”
小魚子,是荔給他的小名兒,他真名禦善,現升為太監大總管,來人都得尊稱一聲禦公公。
“奴才,奴才…謝恩。”小魚子摔跪在地,忙慌中接了聖旨。
林公公扶起小魚子,見他欲言,擡起一隻手,止于唇,眼眸低垂。
“你也别問我,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我進去的時候,荔公公已經被關進去了。”
隻這一句,小魚目露一緊,握緊了聖旨。
為了不讓小魚子過分緊繃慌忙,想了想,林公公補了一句。
“你且安心,内務府裡外也都是荔公公的人,明面上大家夥兒公事公辦,私下卻也不會叫他受太多的苦。”
這倒是……
“是,那有勞林公公了。”小魚子的手往懷裡掏。
“不用。”林公公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小魚子的手,“我去殿前伺候了。”
“好。”六神無主的小魚子低着頭,應允着。
林公公前腳一走,小魚子聖旨往桌上一擱,鬼使神差的蹲在地上,動作慢吞的将地上的白米飯,一粒粒撿到碗裡。
房外,高雲之上,烏金一退,厚壓的雲層撕下了和善的面目。
白色的米飯,在碗中粒粒分明,碗被小魚子掌在手心。
小魚子的視線,定在顆顆分明的米飯上,無數念頭從碗的邊緣攀爬而上……
如果,如果荔公公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
權力滔天,馳騁風雲的虛無景象,突擊着小魚子的心跳。
伴随着小魚子的心跳,一拍接一拍的加快,本為抽象不可捉摸的空無,在這一瞬間,轉幻為一個旋轉且黝黑的漩渦,将他的意識,抽離吸入,撕裂。
“轟,隆隆~”
門外,濃霧翻湧,有雷聲隐約響在九重雲霄之上。
“咣—— ”
“哎?”
門口,兩個不同方位而來的太監,在同一入口的拐角,撞在了一塊兒,破了一盞宮燈。
窸窸窣窣,現實的響聲。
小魚子雙目一清,下一秒,一身冷汗,從頭到腳的浸濕。
荔公公對他有養育,栽培之恩,他,他怎麼能…
白着一張臉的小魚子,動作出逃似的,拉開了門。
一開門,那兩個相撞的太監,互相對視一眼。依照身份排了個先後次序。
站在最前頭的,來自龍鸾殿。
“何事匆忙?”
破裂的宮燈,内置燭火被風刮的撩動,小魚子的眼神附着燭火,随之跳躍,漸漸得到了餘地。
宮裡來的太監屈身:“禦公公,林公公伺候不周,被杖責二十。王召禦公公您來殿前伺候。”
“好。”小魚子早有預料,視線躍向排後邊的太監。
“禦公公,内閣二十位大臣,都已被召集,現下都在内閣樓處理藍色批注的文件。紅色的信件,被呈去了王的寝宮。”
井然有序。
小魚子聽完,默不作聲。良久,轉過身,擡手将身後的門合上。
荔公公入獄之前,想來都已經細細交代了下去。
深吸一口氣,呼出…
幾個大呼吸起伏之際,小魚子身體一抖,打了冷顫。
幸好,幸好…
幸好他沒糊塗。
幸好他還尚存一絲自知之明…
深思細想,内宮與内閣根本沒有因為荔公公的缺失,有絲毫的影響啊!!
相反。
荔公公日夜憂思的未雨綢缪,精心在時間線裡的部署,在猝不及防整個宮裡的神經,都被拉拽繃緊之際,起了至關緊要的平衡作用。
想當年,王上位,荔公公一躍而起,成為太監大總管。
緊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年輕的荔公公并沒有走上大家所預想的窄道——獨攬大權和壟斷官職。
他散權。
建立太監的不同司職,摒除中間環節,形成一個責任連帶制的内宮機構。
荔公公耗時半年,重新調整了各部門之間的責任關系。
僅一年不足,整個皇宮内部,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
上至太監總管,下至門庭掃地的太監,都化身皇宮這台機器的一枚小小零件,看似位高權重,實則。
壞?換!
整體化機制的好處,在多變莫測的世事裡,愈漸體現。
深思細敲,小魚子對這位親帶着自己的荔公公,愈加敬畏與忌憚。
他邁下台階,來至負責内閣監管的太監身畔:“你多備一些吃食,和一些被褥。二十位大臣,加上之前本就在内閣處事的大臣,需多相處,磨合…”
小魚子腦海閃過上次觐見王時的場景,心頭一轉,細言細語,
“如果,有大臣異常又或是别有動作,第一時間先禀王,再是去内務府細禀,最後再與我說。”
内閣監管的太監,有所意會:“是!”
他将自己所想,分清主次做一個交代後,這才随着宮裡來的太監,加快了腳程趕去龍鸾殿。
朱紅色隆長的宮牆,盡頭是生死難料的步途。
小魚子深知總有一天自己要步上龍鸾殿的腳程。隻不過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轉折又突兀。
眼下,随行的太監與他在狹長的宮道内,各懷心事,緘默并行。
眼瞅着盡頭将至,平闊的廣場擴開視野。
“禦公公,王幾乎沒怎麼進食…本來晚上該翻的牌子也都沒翻。”随行的太監—劉祈公公,減緩了腳步,提了一句。
劉祈公公,一向與荔公公交好,也十分賞識荔公公的做派。
見過太多背棄原主爬上位小人的他,對這位荔公公帶養出來的小魚子,卻保持着疏遠。
“是。”乖順小魚子有所覺察,也不多與劉祈公公話頭太多。
随着小魚子舉頭,朝着龍鸾殿的方位擡眼看去,他吃驚的張開了嘴。
龍鸾殿門外,聚集着幾十個太監。
他們手持着宮燈,排列有序的戰隊,照得龍鸾殿燈火通明,堪比蟾光,奢靡非常。
這不是王慣有的作風。
“王說看不清,要将外面照明。”劉祈公公順着小魚子的視野,在他頭頂上,長出一口氣。
林公公被仗打二十,現在是他值守,為避免同樣的禍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王說什麼他都一一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