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霁有很多想不明白的。
卻不知道自己困頓在哪兒。
他癱軟在榻,一襲又薄又輕的裘紅蠶被,搭在他腰上。
随着最後一絲精力被内耗,他痛苦的合上眼。
他感到自己如一隻渺小,被巨大的蛛絲網一層層覆蓋。
蛛絲輕巧,細密,将他束之高閣,搖搖欲墜。
“哒。哒。”
龍鸾殿的大門大開,梁柱上懸挂着的畫卷被灌入的風:帶起,落下,帶起,落下。
眼皮耷落的蘇霁翻了個身,嘟囔着想罵兩句,喉嚨發不出聲音。
有些冷。
可身體在出汗,浸濕了内襟,沾粘着,體感越發不适。
蘇霁想喚人,起了念頭,意識又很快被一團黢黑的混濁拖了去……
“哎,高熱……”
“……心病,還需心藥醫…”
耳畔有聲。
心病?心藥?
蘇霁聽到了幾個關鍵的字眼,不屑一顧。
渾渾噩噩,浮浮沉沉。
蘇霁的唇,被紗布反複浸濕。
他灼疼的喉嚨,被灌入一道道清涼。
是誰?是誰這樣大膽,敢掰開他的嘴……蘇霁無力睜眼,湧了半天,煽動了睫毛。
被拖進漩渦的意識,一絲一點,被釋放。
鼻子恢複了嗅覺,閉着眼的蘇霁聞到了深銘肺腑的沁香。
是荔麼。
他嘴角一勾,露出了安心的笑。
黑暗驅散,露出渾沌的白霧。
蘇霁彷若回去了與荔以前在藏書閣的時光,他就在身畔在為他整理書冊,擡起的臉上,笑容明媚,眼裡的光芒奪人……
心頭的暖意才悄然而起,蘇霁正啟唇。
下一秒,荔眼裡的光,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抽取,化為空洞與驚懼——畫面破裂!
不等蘇霁反應,他被一股力吸附,塌陷于時間内,如墜深淵,眨眼間失去意識的主導權。
他大腦記憶深處懸浮靜置的小盒子,啟開一條縫隙。
拓印在成長歲月裡的細微末節,被重置放大。
被恐懼吞沒的斷幀,滾落了出來:
黑白的斷影,在天地一方的角落裡,如滾動的畫卷,循環翻動。
蘇霁從黑暗中走出,朝着‘畫卷’而去。
畫卷内。
幼小的荔,雙手懷抱着膝蓋,小小的臉埋着,窩縮在屋内光線照不進的地方。
他發出和老鼠一樣的窸窸窣窣聲……仔細聽,荔在啜泣。
他怎麼了?
一道木窗,橫阻在迫切想知道發生了什麼的蘇霁跟前。
隔着木窗。
蘇霁的目光,透過木窗的镂空,與清亮的外源光線,一并落在衣衫不整的荔身上——
衣衫破碎處袒露的雪白上,數道紅色的抓痕蔓延而下,反刺進了蘇霁的眼……
有一道氣,膨大燥動,欲眦裂胸膛。
有一股血,灼而熱騰,從腳足直上,湧向蘇霁的大腦。
蘇霁張着嘴,發不出聲音,削瘦的顴骨在高速顫動。
“荔!”
“恩…我在。”
十指相抵,反扣而上,荔寬厚的掌心将蘇霁慌亂無措抓取的手,裹挾。
一雙媲美女子魅惑的亮眸裡,濃烈的關切,愈顯愛憐。
荔跪在龍榻前,低着頭,執掌捧于溫軟的唇邊,蜻蜓點水。
“王。快些好吧…”
殿内低語。
蘇霁的眼角,有剔透的淚珠滾落。
又是三日。
“荔公公,王,王如何了?”着急上火的劉祈,在門口候了五天。
這五天,他被數百位大臣問了同一個問題,而其中,位高權重的幾位大臣,話裡話外都有責怪之意。
劉祈說不懊悔那是假的。
他就應該早些,不顧險阻将荔公公從内務府接出來。反正好壞,他都避不開這份責任。
荔面容憔悴,一看就是這些天都沒好好歇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