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偉立苦笑,沉重地緩緩仰首,目光落在旁邊高挑的荔身上:“荔大人手裡有一份名單,那名單上,我家族十之八九…”
荔沒想到崔大人撈了四回人,這回直接過來撈名單了。
站在一邊的他,驚訝之餘還有一絲無奈,不得不向蘇霁屈身解釋原委:“是内閣呈上來的名單,林大人交由我再去核實。”
蘇霁嘴角抿着一抹隐晦不明的笑意,眼神在二人之間遊移:“崔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原本白白胖胖的崔偉立,自從坐上自己老父親的位置後,瘦了不少。
他在為搖搖欲墜的崔氏家族,殚精竭慮。尤是現在,他面對着蘇霁趕盡殺絕的修葺整頓,和家族内部正在日漸分崩離析的雙重壓力。
“王,我崔氏一脈,若是操之過急,會過猶不及。”崔偉立滿腹苦楚,言辭激烈之際,近乎哽咽難掩,“我隻是一個被推到前邊的棋子,于王于我的家族,我可有可無。可是!可是!我對王,對大梁國忠心一片。”
他擡起濕潤的眼,委屈的淸涕往下淌:“王,三公九卿如同虛設,軍機内閣對各世族如同一把懸在脖子上的刀。活在恐懼中的世族,是能做出很多狗急跳牆的事情來。這份名單上的人,奴才不得不保啊!”
蘇霁與荔交彙一眼,心領神會。
蘇霁站起身來,繞過桌子,将跪在地上的崔偉立親自扶起:“崔大人為我的思慮,我深感意切。崔大人為我所禁受的壓力,我也都看在眼裡。”
荔退在一側,默不作聲。
“崔大人,這件事我也不清楚内閣是怎麼查的,又查出來什麼。”說到這,蘇霁擰眉,故作責備面向荔,“若是不重要,隻是幾個不聽話的世子貪了一些地産屋舍,迫害了幾個良家,販賣了些許人口……就大事化了,小事化了,姑且放了吧。”
“好。”候着的荔,抽出了懷裡的一份折子,英眉一皺,“那,林大人……”
“讓他來找我。”蘇霁滿口承下。
崔偉立一看見那份名單,急忙把自己的鼻涕擦了擦,雙手扯過一角,奪了過來。
荔也不作為難,任由崔偉立抽走,隻不過抽走後,雙手空空的露出難色:“可内閣千餘人…”
大家夥兒都知道,是崔氏哪些人行大逆不道的事兒啦~
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目張膽官官相護?
“謝王!謝荔大人!”生怕着他們反悔,崔偉立高呼着,差點再次跪下。
蘇霁雙手攙住了他的胳膊肘,面上和氣的笑容,細細安撫:“崔大人,我知道你與你家族那些人不一樣。你有遠見,也知道與大梁國的興衰相比,個人家族都是長河曆史裡的點綴。做的好,浪花大一些。做不好,浪花就少一些。我讓荔大人給你拿了一些滋補的,等會兒送你府上。”
雖知是局,這一刻,堂堂正正七尺男兒的崔偉立,險些哭了出來。
“王……”崔偉立攥緊着信箋,眼窩裡是強忍的淚花。
自林遊正式接手内閣,荔跨進朝廷,加快了對世族的削減。這可苦了崔偉立,門檻被踏平。
誇張到他裝個病在床上躺着,家族裡的長輩們找上門,在他的床頭哭喪似得哀求着撈撈自家的兒子,撈撈孫子…
直到甚者,破罐子破摔,偷買材料制造武器,訓練軍隊。
這可吓壞了崔偉立,病也不裝了,腿也不瘸了,連日連宿的接見,安撫。
“崔大人,我知道你的苦衷。早日回吧……”蘇霁反手拍了拍崔偉立的掌心,眼眸柔和有力。
送走崔偉立,親自合了門。
荔嘴角淺淺,從懷裡抽出了備份,捧于蘇霁。
“崔大人想保全崔氏最後的榮耀與體面,好能安安順順的退出這場政治變革的血洗。”荔目光漸深,停頓了下,便顯決斷,“若非時機尚未成熟,貿然的拔除會招之後患…”
“他知道我們是故意等着他來将名單讨回去的。”蘇霁雙手背立,眼含譏笑,一副了若指掌,盡在掌握的上位者姿态,“他能将名單順利拿回,也是說明我給了他們一線生機。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現下四國同盟會在即,若不安撫一下,我一走指不定就在後頭搗窩。”
用最簡單的比喻,說着最粗濫的道理。
蘇霁扭頭,端詳着荔的五官,薄唇一啟。
“打一棒,總要給顆棗兒…你我一走,身後事可都要仔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