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甯頓時沒個好臉色,闆着臉瞥了那人一眼,一言不發,轉而沖着孟管家叮囑道:“孟爺爺,你平日裡一人看管家守院,記得關好門窗,上京雖是天子腳下,長治久安,卻免不得被一些個别有用心、偷奸耍滑之人惦記着,切記,尤其記得提防某些個打着相熟的幌子實則專門哄騙老人的騙子,沒準背後還藏着一個團夥,隻待與你混熟了便要拿你開刀下手了。”
沈安甯神色淡淡的沖着老管家吩咐着。
對面的裴聿今聽到這番話非但沒惱,反倒是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不知是壓根沒有聽懂她的弦外之音,還是在裝糊塗,竟在沈安甯說這番話時跟在一旁頻頻笑着點頭附和着。
老管家起先沒有聽懂沈安甯的這番指桑罵槐,聽到後話,頓時回味了過來,忙朝着一旁這個不請自來的面上掃了一眼,正要将人打發走時,不想,這一掃,目光落在那張略有些熟悉的面容上,頓時一臉後知後覺及微微驚喜道:“裴?這位公子莫非是……莫非是老閣老家的小公子?”
孟管家追随沈家多年,對京城諸多達官貴人亦是分為熟悉,尤其是與沈家走得較近的那幾位。
眼前這位公子音容相貌何止是熟悉,簡直與故人如出一轍。
裴聿今這才笑着複又朝着孟管家作一揖,難得拘着禮數道:“承蒙老管家還記得裴某。”
說着,笑了笑道:“聿今小時候沒少在您跟前惹禍。”
原來,這個裴聿今是當今裴閣老之後,其父裴家長子裴之裘乃當朝太傅,曾與沈父沈确乃同窗好友,更是莫逆之交,裴聿今五歲時被裴之裘親自送到沈家學堂裡拜請首輔沈仲為其親自啟蒙。
當年沈安甯尚在沈夫人肚子裡時,裴家與陸家紛紛向沈家求得一個娃娃親,隻是,父輩交好的裴之裘沈确二人晚了一步,被爺輩的陸侯及首輔大人二人率先搶了先,沈安甯還在肚子裡時便被陸家搶先定走了。
當年五歲的小聿今天天在課堂上開溜,跑到沈夫人肚子旁眼巴巴盼妹妹出來,回回都是被老管家揪走的。
孟管家頓時欣喜又感慨道:“這麼多年沒見,小公子真是出落得儀态翩翩、一表人才啊,比令堂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一轉眼,公子和小姐竟都這麼大了!”
孟管家激動又欣慰。
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翩翩公子的裴家小公子,心裡暗道了聲可惜。
不多時,又開始唠唠叨叨回憶起了往昔。
裴聿今耐心聽着,間或附和着,不多時,視線重新看了過來,落在了沈安甯臉上,看着她微微笑着道:“這下,姑娘當知裴某不是騙子了罷!”
頓了頓,忽又冷不丁道:“我師從首輔大人,其實這樣細算起來,我算是你小師叔呢。”
裴聿今挑着眉頭,搖着扇子,一雙桃花眼裡分明似笑非笑。
沈安甯頓時翻了個白眼,轉身便走,懶得與這個害人精費口舌,卻不料,身後裴聿今忙将扇子一收,大步流星的追了上來,跟在身後笑意綿綿道:“可還在為三月裡的那樁子事生氣?隻要小師侄願意,小師叔願立馬賠禮道歉,或者負荊請罪,這樣總行了罷?”
裴聿今淡淡打趣着。
沈安甯腳步未停。
終于,眼看這沈安甯越過月門洞就要飄然遠去時,裴聿今盯着那抹決絕倩影,終于收起笑料,難得一本正經的高聲道:“既姑娘有廣開學堂、甚至重振沈家的打算,那麼眼下第一缺定是缺了些先生大儒罷,裴某不才,恰逢識得不少才華橫溢、有驚世之才的大儒先生,沒準可為姑娘引薦一番。”
裴聿今悠悠開口說着。
話一落,終于見衣裙在月洞門外輕輕飛揚,劃過一抹優美的弧線後,停了下來。
裴聿今見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不多時,複又将扇子撐開,悠悠搖着,迎了過去。
……
話說打發走裴聿今那禍害後,沈安甯這才擡手連連揉了揉眉心。
前世,陸綏安話極少,雖難以接近,可陸綏安本人并不難伺候,許是早已習慣了安靜寡言的環境,今日這裴聿今話密得,讓她一度想縫上他的嘴。
她前世接觸過的人,冷漠寡言有之,尖酸刻薄有之,冷嘲熱諷有之,唯獨這不請自來、嘴上生蓮之人,寥寥無幾,竟還是個大男人。
三個月前,正是這吹毛求疵的貨,在侯府将她當作丫鬟使喚着,那是她嫁到侯府第一次參宴,不想怠慢賓客,亦生疏懵懂,未來得及及時表明身份,不想那人特别事多,雞蛋裡挑着骨頭,緊抓着她不放,将一衆賓客全部都給引來了。
那日還是陸綏安出面替她解圍的,站了出來,在衆人面前将她護在身後道:“裴公子,她并非府中婢女,而是我陸某人的夫人。”
雖在外人面前維護了她,可沈安甯知道他因此心生不快,她不止讓自己在外人面前丢了個大臉,更是讓一向嚴于律己的陸綏安将臉面也全丢盡了。
不過,這裴家可是清貴之家,閣老德高望重,太傅清名在外,裴家是當朝不可或缺的清流之家,亦得百官敬重,前世,沈安甯纏綿病榻時,裴家還曾以故交舊友的情分派人給沈安甯送過一支八百年老參。
如今重活一世,沈安甯隻想要廣交善緣,何況,她隐隐記得前世這裴聿今雖一直未曾入仕,但他才華橫溢,與各類大儒高談闊論,竟也頗得一番美名。
沈家一事沒準留他有用。
不然,她哪還有耐心與他在這兒耗着,早就一棍子将其打出去了。
話說,将裴聿今這個小插曲撂下後,沈安甯整理一番情緒,這才沖着身後一衆侍女道:“我的養父母不久便要入京,不過眼下這老宅子裡還缺了些使喚的人手,便是今日就去牙莊子裡挑人,到底缺了幾個調、教主事的,你們當中有誰想要留下來暫替我在這宅子裡看管着麼,留下來之人待遇同等侯府,若管得好,我再另行賞賜,長則半年,短則三月,将人替我調、教好後,若不想回來,可以一直留在老宅,若想回侯府,亦随時可以回來。”
沈安甯與婢女商議着。
她這番話一落,婢女人堆裡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事發突然,沒有事先露出半分風聲,冷不丁如此,不免惹人糾結深思。
不過,衆人沉思片刻後,有前頭兩個大丫鬟壓着暫時無法出頭的夏安選擇了另辟蹊徑的站了出來道:“奴婢願意為夫人效勞。”
沈安甯見狀頓時滿意點頭道:“很好,那夏安在老宅時暫領一等丫鬟的差事,往後老宅的事你全權料理。”
沈安甯話音一落,又有兩個末等丫鬟站了出來,沈安甯一一安置好,片刻後,忽又道:“我院裡的多是外來的新丫頭,府裡的規矩都還沒學透,到底稚嫩了些,興許還是得再擇一得力之人助力安夏。”
話一落,忽而擡眸環視衆人一圈,最終将目光穩穩落在了最末尾的時雨臉上,微微笑着道:“時雨追随大姑娘多年,無論資曆還是資質都不輸夏安,時雨,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被點到名的時雨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她深知自己是被大姑娘塞到川澤居的,料想得不到這個世子夫人的重用,卻萬萬沒想到她在川澤居都還沒有站熱不說,沒用她一日不說,轉眼竟将她打發到了毫不相幹的沈家老宅?
夫人說的好聽,想回便能回來,可回與不回,不還是她一句話的事情。
說得好聽是助力,實則不過變相發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