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缇瑞都會從花瓶中抽出一隻淨化花,随便在某處一插,比如衣服口袋,耳邊,頭發上,哪裡方便放哪裡——因為關系到能不能活着,這點事總不會忘。
如果是随手插到頭發上的情況,埃芮絲會在梳頭時幫她别得更好看一些。
不過,埃芮絲今天也是魚尾狀态休假中,所以沒人幫她梳頭。
據說帕梅考慮過這幾天讓她真正的手下暫時頂替“貼身女仆”的位置,因為這種突發情況中還是用自己人靠譜,然而她随即話鋒一轉,說假女仆們根本幹不了啥活,而且如果不小心露出殺氣騰騰的模樣說不定會吓到新娘,還不如沒有。
“碳碳不是在麼,這幾天将就一下。”帕梅于是說。
所以有什麼事就交給碳碳傳話,實在不行還有鈴铛,搖鈴後女仆來的很快,其實也沒有很不方便。
缇瑞對此沒有異議,隻是帕梅的理由實在是疑點重重,令人懷疑她是不是在打别的算盤。
果然。
大早上的,碳碳正在梳妝台前對着鏡子臭美,而缇瑞自己嘗試編頭發最後綁了個七扭八歪的時候,敲門聲響了。
這麼早會是誰?
缇瑞挫敗地把頭發重新散下來,讓人家請進。
出現在門口的是拉諾思。
龍小姐别扭地瞥開視線,做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這幾天埃芮絲不在,有什麼需要可以和我說。”
“哦。”缇瑞奇怪地看她一眼。
自己能有什麼會驚動她的需要?另外這種客套話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再說不也行,需要大早上特意過來嗎。
拉諾思又費事地别扭一會兒,終于說出了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今天我順便替埃芮絲照顧你一下。”
照顧指什麼?倒倒水之類的?怎麼聽着自己像一位癱瘓在床的病人似的……
而且缇瑞看她兩手空空,也沒拿着水壺和小推車,于是更加古怪。
當然這種話和行為不像是龍腦子能想出來的,大概是帕梅的建議吧。那她明白了,原來是為了把這家夥支過來才用那麼蹩腳的借口——她的手下都混在女仆裡面多長時間了,還怕殺氣吓到人,業務能力也太差了。
此時的碳碳悄悄地縮回自己籃子裡,假裝不存在,缇瑞則提出了比較實際的問題:“您的工作呢?”
“已經做好了,我今天休息。”
别是熬夜做的吧。話說不打仗的時候,魔王城的将軍會在做什麼呢……
總之是讓人家進了屋。
拉諾思站着盯着她看了會兒,還是用那副冷臉。哎呀,缇瑞差點就以為一大早就闖入别人房間的人是自己了呢。
“閣下,怎麼了?”缇瑞問。
“……我幫你。”
“嗯?”
缇瑞疑惑,隻看拉諾思走過來,從鏡子前拿起梳子,冷邦邦道:“我幫你……梳頭發。”
“……好。”
缇瑞假裝不懷疑拉諾思的能力,乖乖轉身面對鏡子。
她看見鏡子裡的龍表情嚴肅,如臨大敵,一手緊握梳子,一手撈起漆黑柔順的長發,金色眼眸專注得幾乎噴火。
缇瑞面上平靜,心底視死如歸地歎氣,希望頭發不要被薅掉太多。
不過,與拉諾思鉚足了勁的準備動作相反,實際做起來動作意外地小心,雖然這種“小心”離所謂“溫柔”還有一段需要翻山越嶺的路要走,但至少沒真的薅掉頭發。
不過,缇瑞從鏡子裡看得清清楚楚,這家夥光攏頭發就攏了好幾分鐘。感覺自己的頭發像一堆紮人的玻璃碎片,而沒有掃帚的龍小姐隻能親自用手把它們聚在一起好扔進垃圾桶,為了不劃傷手指小心又小心……她到底會不會梳頭?
因為自己沒有資格發出這種質疑,缇瑞默然。
鏡子裡的黑發少女端坐不動,神色平淡,自己看來也是一副無趣的模樣。
說起來,在來魔王城之前她不喜歡仔細照鏡子,更别說會得出一個“自己長得如何”的準确結論。
這并不奇怪,如果鏡子裡映出的總是一張虛弱、蒼白、精神不佳的病态的臉,沒有人會願意停留在鏡前。沒必要經常确認,也知道那副面容令人生厭。
自己都這麼覺得,更别說其他人。張口閉口提到最多的也是健康,不會有不長眼的家夥對這半死不活的臉突然來一句“你長得漂亮”,既莫名其妙,也是違心之言。
如果真有人這麼說,缇瑞會覺得這人比自己病得還重。
不過來魔王城前一晚,她吃過一次劑量加大的藥,據那邊說這樣能撐得久點。于是狀态還好,到這兒時的臉色大概沒有慘白得誇張,說不定還有點回光返照……但就算有這樣的前提,龍小姐會說出“我喜歡你的臉”這句話,缇瑞也吃了一驚,并一直将其歸于一個萬能的理由:文化差異。
但在對方這麼說過後,缇瑞也确實有意無意地多看了幾次鏡子。
……臉嗎?
非說的話,确實不算難看。但要說是驚豔,就未免太不屬實了。
因為衆所周知的身體原因,她沒出席過大的社交晚宴或舞會,在自家開的小茶會倒是露面過幾次,那時見過一些姐姐或妹妹的朋友。
總得來說,見過的其他貴族千金極為有限。
但據姐姐描述,不論大小宴會,其中光彩奪目、明媚動人的千金小姐相當不少。“美麗”像鵝毛大雪毫不吝啬地糊在每個人身上,埋沒每個人的腳踝,可能差别隻在于有人粘上的雪多點,有人粘上的少些,有人糊了滿臉,有人白了衣服。
而缇瑞在那裡是屬于會凍死的類型。
黑發少女看着鏡子裡越盯越陌生的自己的臉跑神。
——若是拉諾思去過一次那種場合,就肯定不會對她說出那句話了。
如果未來,拉諾思有機會去人類那邊見證了貴族小姐的宴會盛況……會不會當場眼花缭亂啊。
那副樣子似乎有點好笑,仿佛看到臉紅的小白龍在宴會中混亂地撞東撞西的純幻想畫面。缇瑞回過神,從鏡中瞅她一眼。
拉諾思其實注意到了對方的視線,偷偷看眼缇瑞淺淺彎起的嘴角,緊張道:“怎麼了?你在嘲笑我嗎?”
編頭發這種小事她還是沒問題的!隻是鏡子裡總出現幹擾她的視線……不要老盯着她看啊!
“沒有的。”缇瑞說,淡定地收回視線。
良久後,拉諾思終于完成了她的工作,并且幫缇瑞在頭發上别上一簇藍色的弗蒂萊花。這還是她從莉莉恩那裡特意訂的花的其中一種。
“怎麼樣?”龍驕傲地翹起尾巴,得意洋洋,并不考慮這番鼓弄耗費了多長時間。
缇瑞沒看頭發,隻是瞅着翹到鏡子映照範圍的銀尾巴:“很好看。”
尾巴翹得更高了。
但這還沒完,拉諾思在梳妝台上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但最終露出困惑的表情,明顯沒找到。
“怎麼?”
“沒有化妝品嗎?”
她還想親自給她在臉上抹來抹去,還有塗口紅什麼的……
缇瑞微妙地沉默起來,瞅了眼想得怪美的龍小姐。
随後少女收回視線,平靜解答:“我讓埃芮絲收起來了。因為體質和你們不同,我擔心會過敏。”
說過敏還是保守了。魔族的化妝品大概和飯菜一樣原料古怪,人家受得住的東西她說不準要進診療室。不過這隻是估計。
畢竟吃了這麼長時間的特色食物,她還沒出過任何問題。或許隻是原料名聽着唬人,還有看起來不太好看而已?當然也可能是廚房可能終于顧慮到脆弱的人類而有所收斂……跑題了。
拉諾思遺憾地瞅瞅梳妝台,點點頭。反正不化妝也好看,她都喜歡。
不過說起了化妝,缇瑞擡頭探究地看了龍小姐一眼。
看不出來對方有沒有化妝,而且……真是讓人心情複雜,這麼一看她才遲鈍地意識到,對方不是比自己長得好看多了麼?
拉諾思捕捉到一股複雜的視線,皺眉:“怎麼了?”說着緊張地撇開頭摸摸臉,難道自己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得快點偷偷擦掉!
缇瑞當然不能說自己正在計算被一面鏡子代替的可能性。這樣對方就不用經常過來探頭,隻要從衣服兜裡掏出個鏡子就能得到滿足,真是個對雙方都非常方便的新提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