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他倚靠着樓梯,像是睡着了?
這孩子,從他踏進遂願坊的時候,阿黎便覺得他不簡單。雖然身上并無绫羅綢緞、玉佩香袋,然而目中光輝不減,舉止有禮有度,一言一行卻也瞧得出是個知書達理的貴公子。
阿黎歎了一聲,隻是這小皇子外表細皮嫩肉、弱不禁風,偏偏性子倔得像頭牛,他想着實在于心不忍,帶了一條薄毯出去給他蓋上了。
*
惠京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身着白袍的悅擅。
一見悅擅,惠京的情緒便放松了許多。他主動走了上去,笑道:“國師,我找到嬷嬷說的忘情水了。”
“是麼……”可悅擅看起來并不那麼高興,他眉目間愁緒不解,“哦,殿下,此夢是我施法與您傳話,想請您盡快回宮。”
悅擅的确有這個本事。他可以馭夢,也能在夢中得到啟示,從前也用同樣的方式造訪過惠京的夢境。故而惠京并沒有質疑,隻是問道:“怎麼了?”
悅擅歎道:“車齊國君好戰,他已經率衆連破了十五座城池擴張疆土,戰火很快就會燒至穹疆。陛下決意早日立下皇儲,他會挂帥親征禦敵,皇後不舍,加之因您出走之事,已然一整日滴水未進了。”
車齊國就在穹疆以北,惠京聽說過此地。沒想到今日悅擅會以此讓他回宮,看來,情勢的确是迫在眉睫了。
但說真的,他即便是現在回去也幫不上什麼忙。
“國師,可否替我向母後道句平安?”惠京想了想,又道,“請她不必擔憂,我很快就回。”
悅擅颔首,口中似乎在猶豫着什麼,片刻後方才問了他一句:“您……已然喝過忘情水了?”
“喝過了。”
“唔。”
悅擅若有所思,不過,他眉宇間的憂愁似乎減輕了些許,“殿下,你放心,我一定……”
可是,悅擅的話音落在了“我”處,忽然之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他的脖子如同面團一般被拉長,面孔也極度扭曲變形,皮膚破裂,碎肉翻出,純色的袍子也變得肮髒、灰暗。
他已然不再是悅擅,而是一頭怪物,雙目含血,唇齒流涎——這怪物轉瞬朝着惠京撲了過來,掐住了他,腥臭的口水噴在了他的臉上,尖長的指甲刺進了他的心口,“我一定要吃了你——”
“哈哈哈——”
惠京的氣息被它扼住,盡力掙紮卻不得結果,他不明白剛剛發生的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從前悅擅入他夢時,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片刻,惠京已經失去了呼吸,他好似一條離了水的魚,卻遲遲沒有從這場噩夢中蘇醒過來。
這……這還是夢境嗎?
怪物的指甲紮進他的心口時,劇烈的疼痛絲毫不比現實少,如此真實的夢境,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要死了?
完了完了,這下闖大禍了。
“救、救命……”
可惜回應惠京的隻有怪物黏糊糊、臭熏熏的口水,它們滴到了惠京的臉上,順着他的下颌流淌,緩慢地遺落在衣襟。
惠京的反抗以失敗告終,他的雙手無力地垂落了。
最後一絲光芒從他眼前消失之際,惠京見到了一朵绛紫色的六角菱花。菱花在一片虛無之境,化作一隻蝴蝶停留在他的手背,輕盈得幾乎沒有一絲一毫重量,轉眼就被微風拂落。
惠京心生憐憫,俯身拾起了它。
這一瞬,仿佛已經伴随它曆經了千百年的輪回。落葉、塵土、花種,生根、發芽、結果、零落成泥,随後,一滴滴溫熱的水落進了泥土之中。
過了好久,惠京才意識到那不是水。
是血。
是他自己的血。
惠京的靈魂蓦地被拉回現實,疼痛與恐懼交織着,他發現自己依舊躺在遂願坊門外,而身邊多了一個人。
“夢魇麼。”那人蓋上了自己手中的琉璃盞,道,“你這體質倒挺有意思。”
這家夥在和我說話?
惠京揉了揉自己惺忪的雙目:“什麼?”
“你是不是經常夢見它?”那人回過身來,擡高了手,将琉璃盞給惠京看了一眼,“想來它已經惦記你很久了。”
惠京低首看了一眼,琉璃盞中正是剛才在夢中要吞噬他的怪物,已經變成小小一團,被囚禁在琉璃盞中不斷淌着口水。
這……
惠京明白了,剛才的一切都不是夢境。“是你救了我?”
遂願坊昏黃的檐燈之下,手中托着琉璃盞的祢上眉梢微揚,“我聽阿黎說你想留在遂願坊。從明日起,你便來管賬吧。”
說完,他打着呵欠踏上了樓梯,推開了遂願坊的梧桐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