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珣道,“你可是答應院首要按時喝藥,不知羽南還記得否?”
宋子雲嘿嘿一笑,“當然記得,我每日都按院首囑咐按時服藥的。”
“嗯。”
楚墨珣不再說話,宋子雲眼尖見一摞奏折上面放着一小卷紙,露出的蠅頭小楷好似寫着“雲……”她好奇打開一看,前日午時初殿下将藥混入菜渣中,昨日巳時末殿下将藥倒入蓮花池……
宋子雲掀起香爐将小卷沒入爐内,抄起藥碗捏着鼻子一飲而盡。
楚墨珣面色稍有緩和,“今夜怕隻能委屈殿下在此處将就一晚。”
手邊的殘茶在盞沿凝成琥珀色的月,宋子雲傾身欲添新湯,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比宮燈還要明亮幾分,“先生不打算審問我?”
“殿下知道自己犯了何罪?”
這是一道送分題,宋子雲調皮地看向楚墨珣,試探地說道,“陸魏林說我貪贓枉法徇私舞弊。”
楚墨珣目色沉了沉,執筆繼續批注奏折,玄色官袍領緣猶如刀鋒,宋子雲瞬間意識到這位帝師生氣了,這罪魁禍首大概是自己。
子時霜刃劈開玄鐵檻窗,昭獄外的寒風淌成淬毒銀匕,空氣中泛着銅鏽味的潮。宋子雲見窗外天上凝着的半輪殘月,自己手中卻捧着溫熱的暖爐,胃裡的熱藥逼出體内涼意,讓她後背汗津津,身子骨解乏爽利,方才秦王府的一張行卷都沒有帶出來……
宋子雲舔舐嘴唇上的茶香,忽地開口道,“我不該去秦王府,如今是敏感時期,我應該小心謹慎,不讓人有可乘之機。”
“殿下明知秦王動機不純為何執意去?”
“皇室宗親,推脫不了。”宋子雲站起身來對楚墨珣行了一禮,“多謝先…生。”
見他不回禮,穩穩地坐在太師椅上批閱奏折,宋子雲眼角餘光偷偷看他,見他冷冷地說道,“殿下無須言謝,秋闱科考在即,不能臨陣換主審官,我這麼做也是無奈之舉,誰讓殿下這般執拗,偏要去蹚秦王這渾水。”
宋子雲默默低下頭,她面對宋之時可不聽勸阻,面對柳昱堂時更能不理不睬,可面對的是楚墨珣,她隻能像學生那樣承認錯誤。
“先生說的有道理,我知道錯了。”
燭火啪的一聲爆出芯火,楚墨珣臉色陰沉,“殿下每次都這般虛心認錯,隻是不知下一次還會不會再犯?”
“不敢。”
宋子雲低頭等着楚墨珣發落,等了許久也不曾等來,“先生預備如何罰我?”
“殿下貴為大淵長公主,我如何能罰呢?”
“不行,先生一定得罰我。”
楚墨珣波光吟吟如秋色,“當真能罰殿下嗎?”
宋子雲憶起剛才從昭獄來時的那條路,咽了口口水認真地點了點頭。
楚墨珣“嗯”了一聲,宋子雲又迎上他的目光,忽地想起剛才陸魏林帶她走的那段路,讓她着實吓得不輕。會不會是楚墨珣授意故意吓她?
肯定不會,首輔大人日理萬機,哪裡有空這般戲弄她。
楚墨珣道,“今日之事别讓陛下知道。”
“為何?”宋子雲問道,“我正打算明日告訴陛下。”
楚墨珣筆耕不辍,目光聚焦在折子上,楚墨珣越是雲淡風輕,宋子雲越是難過,“先生為何要受這般委屈?難不成就活該你做惡人?”
“我是大淵的首輔,自然得為大淵着想。陛下人親單薄……”
西窗卷入的雪粒子撞碎老舊的窗上,溢出來的茶水漫過青玉案時,帶出他身上特有的縷松煙墨混沉水香,宋子雲握着茶杯的手微滞。
五年了,已經許久沒有人提起她與宋良卿這對孤兒是如何在高廉的逼迫下差點送了性命。
宋子雲萬般不情願地點點頭。
“我再看幾道折子,羽南若是累了可先休息。”
經此一鬧,宋子雲還真是有些累了。打更的梆子敲了幾聲,翟紋紗帳漏進半寸燭光,宋子雲腕間的镯子滑落至手臂,爐内的藥香漸漸漫了出來,她忽然出聲,“明日你預備給我安置何罪名?”
“殿下清白如玉,處事得當,并無罪名。”
燈光忽明忽暗,楚墨珣執筆的腕骨映在蘇繡山河屏風上,墨迹遊走如蛟龍,宋子雲眼皮沉重,強忍睡意擔憂地問道,“怕是不行,先生還是随意給我安個罪名。”
“殿下想要什麼罪名?”
宋子雲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聽楚墨珣的聲音裹着潮氣,似乎在笑,她一定是幻聽了,“這倒是無關緊要,不讓先生為難就好。”
“比起這件事,我還有一件事比較為難,還希望羽南答應我。”
宋子雲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聲,“先生……但凡我能答應的,我一定答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