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畏之如虎的态度,讓任何人見了,都會感到傷心難過。
于是不過兩日,安闡續便再也沒有見到那年輕的鄰居,唯一一次,也是在對方遠遠見到自己後主動避讓,直到身旁和他一起買菜的老太太無意間提起,安闡續才恍然記起那一閃而過的身影并不是他的錯覺。
可是當他意識到對方如自己所願那般退開,安闡續的心裡卻忽地空了一下,回去的這一路上思緒都無比恍惚。
林先生在主動避開他——這一念頭在腦中冒出後,酸澀的情緒便如春雨般細細密密地澆在心頭。
但這本就是他所期望的,不是嗎?
因為害怕跨出那一步,害怕那冷漠寡言的丈夫知道後做出的可能舉動,害怕事情暴露後唾棄的目光……種種出軌後可能會出現的情況,都是安闡續所畏懼面對的。
而除了這些之外,林先生的反應才是最讓他害怕的——他害怕林西林在發現自己并不是對方所認為的女性後,露出厭惡惡心的表情。
安闡續是個男性。
但在公寓鄰居們的眼中,404裡的安夫人卻是個溫婉清秀的可憐女人,平日裡遇上時,眼神裡都會夾雜着一絲可憐與憐憫。
可憐“她”有個疑似同性戀和精神病的丈夫,憐憫“她”困在這場荒誕婚姻裡,連笑容都總是帶着抑郁的勉強。
但隻有安闡續知道,他才是那個同性戀和精神病。
那個男人不過是遵循父母遺願。
因為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所以結婚後也毫無改變,依舊穿着熨燙妥帖的西裝,每天清晨準時出門,然後晚上加班到十點歸來,仿佛安闡續不過是合租屋檐下不相幹的陌生人,甚至吃飯也隻吃自己做的,忽視桌上“妻子”特意留下的晚餐——
安闡續提着菜籃回到了家。
如果這能被稱之為“家”的話。
屋裡安靜無聲,唯有他換鞋時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挂在牆上的結婚照蒙着薄灰,男人的嘴角迫于當時工作人員的催促,微微上揚的弧度像刻意粘貼上去的紙片,十分僵硬。
沙發後的鏡面裝飾裡一閃而過白裙“女人”的身影,安闡續走進了廚房,像往常一樣備菜清洗。
冰冷的水穿過他的指尖,連續三天沒有缺席的番茄浸在水裡起起伏伏。
他其實并不是很喜歡吃番茄,隻是這幾天推着購物車來到生鮮區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停在番茄的貨架前,然後連續吃了三天的番茄炒蛋。
林先生應該學會番茄炒蛋了吧……
在見到林西林後,雖然隻是餘光一瞥的背影,安闡續忍不住地去想與他相隔一道牆壁的年輕鄰居。
這三天的時間裡,他極力忽略隔壁的林先生,努力克制着不去想那天在403的事情。
白天裡他能夠用家務活來填滿大腦,可當夜幕降臨,躺在床上入睡時,卻又無可避免地想起那日,對自己匆匆逃離的行為,從心底裡泛起淡淡後悔與歉意。
甚至做了不該深入的夢。
“砰。”手中的番茄突然墜地,在寂靜的廚房裡如炸響般。
安闡續的手懸停在半空中,還保持着抓取的動作。他的臉頰很快染上一層紅暈,為自己忽然腦中冒出的桃色畫面——那個在他醒來後,無比羞恥與悸動的夢。
一個春夢。
安闡續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而少年人青春時期的夢裡總是模糊不清,從未像這幾日的夢境那般清晰暧昧,令人在醒來後也依舊沉溺在夢裡人柔軟溫暖的懷抱裡。
安闡續記得夢裡人的臉。
不是名義上那冷漠寡言的丈夫,而是那日在廚房裡羞澀不敢看他的林先生。
夢境延續了那日他退開後的另一個可能——年輕鄰居的唇比它看上去還要柔軟濕潤。
在夢境裡,羞澀漂亮的青年眼睛濕漉明亮,柔軟的腰肢迫不得已地向後彎折,那扣在台面邊緣的白皙手指被他緊緊抓着,任由他人把自己壓在櫥櫃台面上親吻。
而安闡續抓着青年的手,認真教導着那日未能夠繼續的番茄炒蛋。雞蛋在熱油的煎炙下發出“滋滋”聲響,在這樣的聲音下,口舌交融間的水漬聲模糊暧昧,令人面紅耳赤。
這樣旖旎炙熱的夢境,與醒來後獨自一人的冰冷寂靜相對比,顯得更加空洞寂寞。
他越發無法自拔地去想那溫和的林先生。
以及,後悔。